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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两人相背而卧,石头睡在苍霁的胸口,随着苍霁的起伏而上下。它睡着了,净霖反倒醒着。窗外新雨,响起了春雷声。
净霖听雨沉思,正待闭目养神,便听得雨中若隐若现地亮起了铃铛声。他的神思被铃铛牵引游荡,逐渐出了内室,见到了另一番景象。
仍是大雨。
竹篱笆间钻出赤脚孩童,顶着肥叶蹦蹿向茅草屋内。屋内阴暗,沉淀着污垢般的药味。这稚儿踩着泥印奔去里间,陈榻上睡着个男人,病容蜡黄,骨瘦如柴。
稚儿跪地伏在榻沿,一双眼经雨淘洗得更亮。他从单薄的衣布下掏出油纸,层层拉开,里边躺着个只有他掌心大小的糖糕。他看着糖糕,不禁吞咽几下唾液,推了推男人。
男人双目紧闭。
稚儿小声地唤着:“爹,吃糕。”
男人充耳不闻。
稚儿将糕推到男人枕边,起身跑了出去。他才跨出门槛,又调头跑了回来,用手指蹭了糖糕渣,送进口中尝味。甜味还没来得及回味,便听门外有脚步声。
“川子。”
女人摘了湿乎乎的方巾,露出脸来。她生得不美,比旁人还要壮些,因此才扛得动柴、拿得动锄,养得活家中夫儿。她拭着脸上的雨水,坐在门下歇脚,对稚儿招手,“怎地又不穿鞋。”
稚儿嘻嘻笑,伸出泥脚丫给她瞧。女人面容隐在暗影中,净霖看不真切,只察觉稚儿上前几步,投进了女人怀中,亲亲热热地唤着“娘”
。女人揽着他,与他头抵头地说着话。那些话被雨声扰乱,净霖听不清。稚儿抬臂抱着女人的脖颈,可劲地撒着娇。
净霖似乎是冷眼旁观,他没有娘,故而不知道这样的乐趣在何处。他见稚儿越雀跃,而后倚在女人怀中睡熟。这女人抱着稚儿,一手揽在他背上,望着门外雨,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曲哄他入眠。
雨声渐疾。
净霖背上一沉,几乎被压进了被褥里。他倏忽清醒,在被褥中艰难地翻过身,苍霁的脸便贴在咫尺,正睡得昏天昏地。
净霖脱出手来,揉捏眉心。苍霁突然嗅了嗅,闭着眼说:“趁着夜黑雨大,快让我咬一口。”
“你如今能吞百物,粮食也能用了。”
净霖反手摸索在枕边,没找着扇子。
苍霁抬手打开折扇,呼扇几下,说:“凡粮只能垫腹,我才不稀罕。你方才做梦了是不是。”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你刚唤了娘。”
净霖说:“不是我。”
“从这口中吐出来的。”
苍霁猛地翻坐起身,用力扇了几下风,“哼哼唧唧的,像只奶猫。”
他音方落,从他胸口掉下去的石头小人就磕到了脑门。苍霁看它撑着脑袋又趴回去,打了几个滚,才听净霖回答。
“我哪儿来的娘。”
他回答的有点懒洋洋,石头小人舒展四肢,也懒在被褥里。净霖更是动都不想动,他说:“这铃铛狡猾,每次捎我看风景,都借的是我的力气。”
“你的意思是。”
苍霁侧头,“那是顾深的梦可它叫我们来到底所图为何。”
“不知道。”
净霖面上薄风阵阵,他说,“看一次价格不菲。”
他不过是看了几眼,此刻已堆上了睡意。灵海枯竭的干涩感似如乏力,他现在跟着铜铃颇为费力。上一回带着苍霁却要好些,这铃铛还会看人下菜。
次日天尚未亮,大雨磅礴。顾深披上蓑衣,头戴斗笠再次上马。他漫无目的,只是在这群山间流荡,窥寻着一丝半点熟悉的感觉。离家的那一年他还太小,致使如今除了茅草屋前的竹篱笆,便只记得湿雨天里的浓郁药味。
苍霁在窗边注视着顾深的背影没入雨帘,说:“他这样找,要找到何时。”
“无止尽。”
净霖也看着那影消失。
“如此执着,所求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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