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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岑坐在丹墀前的台阶上看着,见林老走出来,遂解释道“世夫怕磕了碰了,太皇降罪。这也不让,那也拦着,跪了一圈儿把陛下围在里头,惹得陛下直掉眼泪,我就给带出来了。”
“一群糊涂东西。这个岁数的孩子才刚懂些道理,接触万物,熟悉自身,有些磕碰亦是常事,岂有因噎废食的道理?”
林规望着空地上的一群小娘,遥遥行了个礼。孩子们熟悉起来很快,尤其像小皇帝才刚七岁,不大不小,正是疑问满腹,对什么都好奇的岁数,这么大的孩子是最活泼的。小皇帝本就目睹过宫变当夜的血腥屠杀,足做了一年多的噩梦,若再被压抑了孩童天性,日后长成个暴虐的性格,只怕要不妙了。
“自己图省心,不看着,反让陛下不要跑跳,这还不算渎职么?理应查办。”
地官说罢,苏桓很赞成地点头,用她家那几个皮猴子举例子,简直不会好好走路,一天不摔五个大马趴不算完,泥潭里头打滚,根本涮不干净。林规捧着茶杯,说不过苏将军你家的妮子还是有些太顽皮了,回回去你家,你身上都挂着仨。
正说着话,小皇帝‘哒哒哒’地跑过来,粉着张小脸气喘吁吁,把外袍往北堂岑手上一搁,又跑出去了。小衣服不大点儿,显得格外可爱。北堂岑愣了一会儿,埋头迭上,放在膝头,道“某在这里看着,您几位接着议政吧,某能听见。”
小皇帝此刻正在兴致勃勃地捶球。苏五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圈,每个人选一种颜色的小球,隔着五十步,用木槌把小球打进圈里,将别人的球撞出去,最后圈子里谁的球多,谁就赢了,嬴的人可以弹输的人一个脑瓜崩。姬莹婼第一次玩,还不是很会,两个球输给了北堂雾豹,她愿赌服输,闭上眼等着雾豹弹她。玩伴们又笑又闹,说雾豹是武妇的闺女,弹人可疼可疼了,陛下肯定会哭鼻子的。姬莹婼怕疼,这会儿有点想反悔,可是又怕她不认罚,以后别人就不跟她玩了,遂睁开一只眼,道‘我才不哭呢’,看着雾豹走过来,撸起一边袖子,又赶紧闭上了,往后直缩脑袋。
雾豹已经是大孩子了,北堂岑很放心她。听却非殿内在商议裁减宫人的事,这么一裁,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林老暂时不能动随侍的男官和宫侍,针黹夫可以到尚服局,杂役和厨郎也可以按品级裁剪一部分。陛下还小,又不需要夫侍进御,只把掖庭局留着,其他四局可暂时并入九部四十八处。苏桓让地官把她的卷子先批了,说三个月,在她送印前办完。地官说宫里节俭出的银钱,要总署先报给少府,少府报给监兑,才能再做分拨。现在这个总署又不靠谱,六个月的数儿落在手里,肯定只有三个月的。
一言不合,地官和嫖姚将军又拍着桌子吵嘴,嫖姚将军说她这个辅政大臣做得真窝囊,还九卿呢,这辈子都收不上来个实数儿。地官脸红脖子粗,瞪着眼嚷,‘我就窝囊!’
小皇帝闭着眼睛等了好久,却只等来很轻的一下。她茫然地睁开眼,看见雾豹冲着她笑,一歪脑袋,头绳上缀着的小玉刀轻轻晃动。是苏小五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雾豹道“她玩儿赖,弹她!”
便一拥上前,撵得雾豹满丹墀乱跑。虽然不知道姐姐跑什么,但看姐姐跑了,冥鸿也跟着,咯咯直笑,边跑边叫。
“慢点儿!”
北堂岑喊了一句,不过没人理她。
苏小五从来没有机会弹雾豹的脑瓜崩,不抓住她不算完,雾豹往宫妇后头躲,抓着宫妇的衣带,冥鸿自然而然地抓住姐姐。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要玩马虎叼羊,五经博士的两个孙女就拉着姬莹婼也过去。苏小五当大老虎,张牙舞爪地来抓小羊。小孩儿之间的情绪本就是一个带动一个,原本姬莹婼还有点不明所以,苏小五扑过来,宫妇伸手拦她,大家都跟着宫妇往后转,她不自觉地就很兴奋,小脸跑得粉扑扑的。
马虎叼羊的游戏北堂岑小时候也玩过,人只要一多,在后头的就得一直跑。说起来,倒更像黄蜂甩尾。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句别摔了,天娘姥姥就迫不及待地显灵,世事原本如此,好的不灵坏的灵,小皇帝一错手就被那力道带得扑在地上,后头是五经博士的孙女,也跟着摔了。小五把两人扶起来,那宫妇一回头,吓得魂都要飞了,跪在地上捧着小皇帝的手,不住问她没事吧?疼不疼?
见关内侯阔步走上前来,姬莹婼其实是很有些心虚的,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出闪失’?会不会有人因此掉脑袋?她好不容易才有些伙伴,如果以后大家都不肯跟她玩了,那她要怎么办?“我没事哦。”
姬莹婼将两手往身后一背,仰着脸对关内侯道“我是自己摔的,我没事哦。”
那是小孩子逞强时才有的语气,眼圈都红了,还不给人看。“臣知道,臣看见了。”
北堂岑让雾豹把其他小孩儿领到一边去,特意嘱咐了先别告诉苏将军,省得她脾气上来要揍小五。正准备跟那宫妇说两句话,让她先起来,小皇帝就往跟前挪了一步,把那宫妇护在后头,强调道“我没事哦,真的,不关娄兆的事。”
“小娘们一处玩耍,有些磕碰是正常的。臣知道陛下没事,也知道不关娄兆的事。”
北堂岑停顿片刻,问道“陛下能不能给臣看看?”
见小皇帝犹豫,北堂岑接着道“臣是宿卫之士,天女押衙,保护陛下是臣的职责所在。是臣把陛下带来南宫,臣须对陛下负责。”
“那你不能跟别人说。”
姬莹婼还是信任关内侯的,将两手递到关内侯眼底。她有时半夜惊醒,哭着不敢睡觉,皇姥姥就把窗牖挑开一道缝隙,让她往外看。
静夜之中,关内侯端一把大座,守在寝殿门前,身影岿然不动。阶下宫灯明灭,长枪横在膝头,寒芒正盛,尚未唤醒渴血的本性,安睡如婴儿。皇姥姥说‘那是我义女北堂,孑然一身,举目无亲,拜在天女门下。不论谁想伤害婼儿,须得先踏过她的尸骸。’
“娄兆,你去太医院取些跌打酒和细帛。”
北堂岑将小皇帝抱到丹墀的台阶前坐着,宫人已打来清水。北堂岑捞起帛布拧干,擦去陛下掌心内的浮土,两道擦伤如同玉沁,缓缓往外渗血。姬莹婼拧着眉,小脸皱成一团。“痛吗?”
关内侯笑着问。“不痛。”
姬莹婼瓮声瓮气地作答。
“陛下是第一次摔跤吗?”
北堂岑给她披上衣服,又将裤腿卷起来。膝盖也都擦破了皮,已能看出淤血了。“嗯。小时候也摔过,但不记得了,那些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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