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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望笔尖停于一点,笺纸上洇开一团墨水。
适才他听小桃的转述,心中就已经郁郁累累,此时正好找到宣泄口:
“武陵县令乔裕,出身平饶郡土豪劣绅之家,祖上并无功名傍身,惟有大块田地在手,供他花钱买官,借此鱼肉百姓,甚至于干出这样伤化虐民之事——”
“我若要让你们隐忍,愧于平日所学的修齐治平之道。”
“但是,你们能否保全自身?即便可以全身而退,乔裕察觉不对,定会追查,你们又将如何应付?纵使一切无虞,今后还会有多少民妇被虏掠去?就算你们一概救出,大呈还有多少个县、多少个郡、多少个州有着乔裕这样的贼官?”
说到最后,他心绪激昂,其实已经没有在回答元岚的问题。
“但凡卖官鬻爵之风仍旧盛行,这种残民害理之事就永无禁绝之日!”
说罢,他急声喘气不止,间或咳嗽几下,鼻尖甚至冒出涔涔冷汗。
其实,买官之事不过是这大呈王朝颓靡之相的冰山一角罢了,只是因为与百姓关系尤甚,所以最为他所深恶痛绝。
更何况——
“崇宁先生,恕我无礼。”
“先生明明考得了功名,当年何不走马赴任?”
“永平十一年考中举人,官拜连州绥山郡祁县县丞,同年,京州下旨平饶元氏满门抄斩。”
“这同年生的两桩事情,是否有所关联?”
元望元崇宁的乡试捷报,是她在寝房里的书架上翻到的。
元氏的灭门之祸,是她在平饶地方志上读到的。
两者皆生在四年前,永平十一年。
再结合刚才元望一反常态的愤懑,她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元府上下四十三口人,皆因我元望而死。”
桌上矮灯的烛芯摇晃,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元某虽无匡时济世之才,但原以为自己尚能在这乱世中守护一方水土。”
“可与当年的到官诏书一同到武陵的,还有一千万钱的欠据。”
“彼时我方才知道,不仅买官需要出钱,即便是自己考得了官名,要想到任,也得出钱,甚至不想为官之人,都会被朝廷平白无故委以官位,借机索取钱财!”
“平饶元氏虽然没落,但花光家底,也能交出这‘到官费’,可是……”
“传令之人明里暗里地敲打——即便是到任之后,郡里会来收钱,州里会来收钱,皇都更是会来收钱,县丞这种地方小官,惟有盘剥百姓,才能保住位置。”
他说到此处,言语间已全是无力的嗤笑。
“当时年少气盛,只觉前路晦暗——身为百姓所谓‘父母官’,却只能饮其血噬其肉,天下绝无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便决心辞官,然而京州不许,我又称元府交不齐‘到官费’,朝廷竟许我到任之后分期上缴。”
“唯恐抗旨将会牵连族人,我退无可退,决计自我了结,谁料,京州的旨意却先到了。”
他手中不自觉地用力,笔头狼狈不堪地整个摊开在纸上,兼毫翘起,恰如他杂乱荒芜的内心。
元岚听着身后小桃低低的啜泣声,双手紧紧攥住衣服。
横征暴敛的奸人安常处顺,一心为民的君子却惨遭灭门之祸吗?
她心沉入谷底,同时,又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郡里会来收钱,州里会来收钱,皇都更是会来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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