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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元再看那眼巴巴的老妇人一眼,推开辛时的手,一言不发径自回屋去。
辛时这回将目光落回到男子身上,神态不变,语气还是淡淡的:“一场乌龙,两位请回吧。”
老妇人一双浑浊的眼微微转动,望着辛时,嘴唇翕开几次,似乎还想说什麽。倒是那男子见辛时极有主意的模样,悻悻转回身反劝那老妇人,道:“老夫人,我瞧那也不像小郎君。否则怎麽能这样出言不逊,中伤你这个做长辈的。”
辛时闻言,饶是脾气再好,心中也起了不快。此事本是对方做得过分,没有再要吃他人言语的道理,回呛道:“十二郎心直口快,他若有对长者不敬处,我替他赔不是。但他早已明言绝非你家亲属,你们不信,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说所谓实话,将人惹恼,又怪得了谁?你们来我家纠缠,也不止今天一次了不是吗?”
这是要认真计较的意思。他们上门来闹理亏,终究怕官司缠身,男子明白此人不好招惹,当机立断软下语气认错:“小人莽撞,求郎君宽恕。”
辛时却也不是真要与他生气。他看那老妇人,佝偻着背,衣服洗到发白,领口上还开了线,紧张又无所适从地站在男子身后,任凭他与辛时交涉。她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所谓家中还能凑出赎买银两来恐怕只是怕他不放人的托词,家中顶梁柱过世,多年来各地寻亲早已花完了所有家産。
想到这里辛时突然心软起来,主动询问道:“亲子走失,这样的案子该归县府管。你们到神都,可曾去卫所报过案?”
男子一愣,眼底有一丝受宠若惊的喜悦,急忙道:“多谢郎君关怀。我们一到神都,便去卫所报过案,可我们既在神都没有人脉,又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即便报案,也……没人在意……”
说到最后,心绪低落。辛时见他难过不假,道:“若是如此,我倒有在府衙相识的人,可替你们做一份引荐。”
男子眼中蓦地燃起希望:“此话当作?若有郎君作保,可我们……”
他说不出“以德报怨”
的话,却也不安起来。辛时又去看那老妇人,见她一脸迷茫,道:“你们坚持来门前闹,想必也是因为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骨肉分离,总是锥心泣血的事情。”
男子恍然,感动道:“那就……有劳郎君,有劳郎君了。”
辛时道:“请入堂屋稍坐。”
男子当即扶住老妇人,跟在辛时身后进屋。他扶老妇人在椅上落在,自己跪在一边,听辛时吩咐家奴:
“阿衡铺纸磨墨,芝奴去打一盏浆子,与老人解渴。”
廊下的人顿时走动起来。阿衡抱了写字一应用具挨在辛时身边开墨,辛时见她往砚台里注水,轻声问:“杨修元呢?”
阿衡侧一侧头,往庭院中瞥去,但见四处空空蕩蕩,唯独卧房大门紧闭。辛时叹道:“罢,他是该心情不好。暂且不必管他。”
此时芝奴也端了饮子过来,是家中长存的甘草,搅碎后用凉水泡。他将饮子放在老妇人面前,那妇人双手合拢朝他拜一拜,就要去拿桌上的瓷杯,却不小心手抖“啪嗒”
一声,将杯子碰到在桌面上。
满杯饮子泼出,在场人都低低的惊呼,男子急忙跳起来用袖子胡乱去擦那肆意流淌的水,语含埋怨:
“大夫人,你小心一些。别弄湿了衣服还弄髒别人垫子。”
辛时道:“不碍事,芝奴,取帕子来。”
又观察起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从讲述中看,那男子似乎是老妇人家的家丁,然而言谈举止中却不见一般仆从对家主的尊敬。大约十几年跟着主母在外风餐露宿,也积攒了不少怨气吧。
家道中落,还不离不弃地追随到现在吗?
忠仆啊……
一旁阿衡轻声唤他,是研好了墨。辛时回过神,不再作想眼前两人曲折複杂的关系,提笔将毫毛尖头蘸过墨,在纸上起了头行。
一旁男子与芝奴一同擦完打翻的饮子,目光又落回端坐着写字的辛时身上。毕竟才起过矛盾,干坐着有失礼数,他扬起笑脸试图和辛时套近乎:“刚才那位十二郎,郎君说是与他一家的。你们两人看起来年纪相仿,是兄弟吗?”
辛时略一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道:“他是我远房表亲。因父母亡了,知我在神都奔前程,也来谋求份差事。”
男子急忙接话:“郎君何处高就?”
辛时道:“谈不上高就,不过在官府里做些文职事务。”
至始至终,不曾擡头看过人一眼,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猜不出喜怒。见他不甚热络,想要凭借搭话缓和气氛的男子略有讪讪,终是又规规矩矩地跪回去,任凭尴尬在空气中弥漫。
尴尬的人只有他。辛时对这般气氛浑然未觉,将信纸晾干、折起,封入信奉之后扎牢,递给男子道:“到金业坊的卫所再去报案吧。有人穿针引线,他们会对你们的事上心些。”
男子接过信,千恩万谢。辛时未多挽留,唤来芝奴送客,顺顺利利地将两尊大神送出家门。
却没有立刻到卧房中去。阿衡收拾笔墨,辛时又遣芝奴去做饭,直到摆好两菜一汤的晚饭,才不假家奴之手,亲自端着踏入卧室。
杨修元坐在桌边,正在生闷气,面色不善。辛时将食案摆在桌上,柔声安慰他:“你别同他们置气。那妇人不知多少岁,老得都有点儿糊涂,又从松陵小地方出来,没多少见识。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孙子早早丢失,儿子又过世,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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