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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几十人的房屋空气浑浊,推门出去,却又被淩冽的寒气激得一抖。抄书奴不光是要抄书,按管院吏说,那是“閑人才有的命”
,除却日常事务,贤昭台一应清扫工作,也是他们在做,今早出不去,院中的雪一样要扫。
辛时从更早起的抄书奴手中接过扫帚。前几个冬天,他还有个对付办法冻疮,尽挑疼到受不了的时候,将手浸到井水、或者埋到雪堆里去,冻麻木了,也能好受些。后来是被旁的人看到,惊呼“这麽折腾,你不怕手指烂掉”
,才知对伤口毫无益处,吓得往后再疼再养也不敢再度照做,生怕写不了字,失去最后的立锥之地。
天色渐明,难得是个晴天。雪地上逐渐比屋内暖和,抄书奴三三两两从铺房出来,挤在空地上晒太阳。扫雪出的汗逐渐褪去,辛时又觉得有些冷,紧紧衣衫在心里想,如今是三九,还是四九?今年未数九就开始落雪,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停了吧……
门锁微响,“哐当”
一声,被人从外头打开。一衆抄书奴循声往外看去,眼中含着期待。今日来贤昭台的大人物,走得这麽早吗?这时候解禁,是不是还能赶得上饭吃……
门被推开,管院吏站在外侧,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却装扮明豔的女官。那是个宫女,辛时很肯定,毕竟宫装他还是认得的,但是哪里的宫女能穿得这麽招摇华丽,禁苑?
管院吏开口,并非一如既往催人去领抄书的指令:“辛时呢?哪一个是辛时,出列。”
听见自己被点名,辛时如遭晴天霹雳。他下意识想躲,却见身边的人看他一眼,如潮水般纷纷退开。他僵在原地,望见跟在管院吏身边的女官瞪大眼看他,一会惊讶一会皱眉,半点不讳言道:“这麽点一个?还是个孩子……你确定没搞错?”
管院吏又说什麽,女官道:“算了算了。皇后要见,快跟我走。”
皇后——辛时确信自己没听岔,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管院吏见他傻呆呆地站着,一把将他提起来跟在女官身后飞驰。到了正殿,平常空蕩蕩的贤昭台早已被各等女官占据,衣着是辛时从未见过的尊贵制式,不等任何人开口,就软绵绵地跪在地上。
女官之后,贤昭台正中临时设起一副坐具,坐上一人仪态端庄,辛时不敢看她的脸,知那大抵就是如今的大周皇后,不,或许该按不久前上的尊号,称为神后。尊贵的中宫国母乍一见辛时,也是同样的惊讶,召来退至一边的管院吏,与女官的提问如出一辙:
“这卷书是他写的,你没弄错?”
管院吏毕恭毕敬地站在神后面前:“回禀皇后,正是。贤昭台誊书,每卷皆有属名在册,奴人领档时,皆先记录姓名、日期,归还时亦複如此,方可核销。”
说罢奉上登名卷册。神后粗粗看过,方才点头,归还给院吏后笑着对身边女官说什麽,依稀听到宫女也笑回“人小鬼大”
之类的字句,于是转而看向跪在下首的辛时,问:“你今年多大?”
辛时何曾遇见过皇后问话,被话中威仪震出一身的汗。他勉强抽出一缕神智将舌头捋直,道:“回大圣神母皇后的话——奴今年,满十三。”
还好,贤昭台整理文册的同时编撰国史,他粗粗阅览过,还记得皇后的尊号。辛时心口咚咚狂跳,没喘匀一口气,又听大周皇后在头顶道:“你字写得挺好。其他人只知工整,转合之间一股死气,唯有你颇具灵性。你是哪个僚属之下的,怎麽到贤昭台来抄书?”
辛时又颤巍巍道:“奴名辛时,因……家中犯罪,没入教坊,是教坊之奴。”
神后闻言,微露意外,不由得多瞥辛时一眼,道:“教坊的人也能送这里来。”
教坊入贤昭台,就算身份依旧是奴,也不合规矩,毕竟那里只养些会歌舞的伎人。辛时没从“皇后召我好像不是为了找我麻烦而是夸我字写得好看”
的沖击中缓过来,又以为自己即将面临盘查,一颗心随即吊起。然而大周皇后没再对此多说什麽,又去看他誊抄整理的文卷,片刻道:“你现在写几个字我看看。”
立刻有人飞奔去找用具,辛时跪在地上,研墨时手都在抖。好容易将纸笔在擡来的矮几上铺开,鼓起勇气小声问:“请问神母皇后——奴该写什麽?”
神后不甚在意,道:“什麽都行。”
话音才落,见一宫女匆匆从外跑来,在面前止步。她高举双手,弯腰向神后禀报:“圣人驾至。”
神后惊讶道:“陛下怎麽也来了?”
急忙起身,率领衆人到门口迎接。
天子驾比想象中简单许多,神后出去不多时便回来,身边依旧跟随那几个女官,只多出几个持刀近侍。神皇叨叨地与妻子讲话,一会是“我在大兴殿,听说你来,顺道也过来看一看”
,一会又是“自从这地落成,我都没问过几回,不能什麽事务都压给你来负责”
,行至殿中,神后将原先的坐具让出,又命女官在天子侧旁增设一副,方才落座。
神皇注意到堂下的辛时,转头问妻子:“这是什麽人?是否沖撞到你的凤驾,怎麽跪在面前?”
“陛下此言甚怪,妾何时是严苛之辈?”
中宫国母笑与天子语。“妾翻检书册,偶然见此人字写得好,故召来一问。”
神皇奇道:“什麽人的字能让你觉得好?”
眯眼见辛时面前果真摆着布帛,道:“你叫他写字了麽——正好,朕与皇后一同赏看。”
当即有女官上前,取走辛时才写的字。墨印未干,神皇捧着布帛啧啧称奇,道:“是挺清秀。这写的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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