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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杨修元来说,变故来得有些快。
两个月前,他尚在播州。有人来找他,邀请他一同入京,刺杀二圣。他同意了,于是眨眼便到神都京师,藏匿商议具体事项;还未商议出所以然,又闻蹤迹洩露,守城的官兵将藏身之所围得水洩不通,毫不费力地将他们抓获。
然后就是阴冷湿暗、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
牢头下手不算重,或许是有意为之。一墙之隔的同伴发出连绵不绝的惨叫,杨修元以为自己会像他一样,要麽死于狱中,要麽死于刑场,没想到竟然又被带出刑狱,蒙上眼左拐右弯,安置到一户民宅中。
杂房的门被关上后,再无声音。偶尔传来“沙沙”
声,时断时续,当时奴仆在远处清扫院内落叶。秋阳透过墙壁高处的气窗漏进来,打在杨修元脸上,他动弹不得,只好任由阳光把双眼照得微盲,望出去万物都如坠了雪珠子一般。
不止过去多久,日头渐渐转开。空中忽然传来沉着有力的鼓点,如大军出阵、肃穆庄严,树上鸟儿惊飞到空中盘旋,杨修元恢複视力,看见落于地面的阳光变得柔和,色泽发红。
鼓声绵长,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大约敲过两百多下,杨修元忽听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有人朝他这处走来,笑意盎然:“你还绑着他?又会武艺又不服管教,废了不少力气吧。”
“可不嘛!要不是被大理寺卸过胳膊,肯定要被揍得头破血流。就这样,还是奴和阿庆两个人才把他料定的……”
木门被猛地推开。杨修元望过去,见一人从外面跨进来,袍服青碧、五官平淡,视线相触之时,笑盈盈道:“杨修元?”
杨修元愣住,呆呆地望着辛时。一股无名的熟悉伴随着酸楚升腾起来,叫他忍不住有落泪的沖动,然而回想起这人半日前的所作所为,这一点悸动又立刻被憎恨替代地无影无蹤。
辛时无暇理会眼前人态度的变化。他四处张望,寻不到利器,对跟在身后的芝奴道:“如此防範,不是待客之道。你去将他身上的束缚解了。”
芝奴一吓,道:“解不得!阿郎,这人可不服管教呢,力气又大,谁也拿不住他!”
辛时道:“罢,罢,你不解我解。”
语毕转身去寻剪子。芝奴终是怕杨修元伤到辛时,闹出事来,一溜烟跑去厨房抄来工具,战战兢兢地走到杨修元身边将绳子剪断抽下,飞快退开。
没了束缚,身上一轻。杨修元试图站起来,无奈狱中颇受了些教训,身上各处关节被卸下又匆匆拍回,一动便疼得有如针扎。即便身后就是墙壁,杨修元依旧花费十二分力气才勉强依靠支撑站起来,一擡头,见辛时正耐心地看着他,跟在一旁的家奴则没了蹤影。
即便辛时此时面色柔和,杨修元依旧对他毫无好感。见他看着自己,冷冷道:“阁下叫出我的名字,想必收获颇丰。不必用这种曲折怀柔的手段,问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辛时并不恼,笑着摇了摇头。
“天快黑了,此处不便说话。”
他擡头,从气窗里向外看了看天色。“你还走得动麽?和我去厅房吧。”
杨修元无法,只得一瘸一拐地跟上。才出杂房门,他立刻打了个哆嗦,看看臂上破损的单衫和游廊外沉沉的暮色,心道:神都的秋天,原来这麽冷吗……
消失的芝奴此刻站在廊上,双手持一根细长的竹竿,竹竿尽头一只灯笼,仰头往房梁上挂灯。辛时看见,立刻叫住他,道:“不用点,浪费油。”
芝奴把挂到一半的灯笼收回来,扔了竹竿,为辛时引路。辛时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杨修元,又道:“放在地上,一会拿进我屋子里。你搀一搀他。”
芝奴忙遵命,放下灯笼,再去搀杨修元。谁知杨修元往边上一避,竟是拒绝的意思,加快步子跟上辛时走进堂屋。
堂屋门一关,院落内立刻冷清起来,只余身边一盏灯幽幽地闪烁。辛时亦不管他,芝奴伸着手,尴尬的站在原地,半晌啐了一身,拎起地上的灯笼去拆里头的灯火。
跨进堂屋,杨修元立刻觉得暖和许多。屋内早点了灯,称得上明亮,杨修元环顾屋内程设,见一应用具皆半新不旧,摆件也不多,唯独铺在地上的红色大毯像是新买的,色泽鲜豔,绣着银丝,似是胡人花纹。堂屋两侧有门,左右各一窗,三扇都糊着厚厚的新窗纸,偏偏面对着的左侧窗户用黄泥封起来,应是不常用,又一排儿在窗前挂着好些花椒、肉桂等香料,不知是否是为了掩盖什麽气味。
辛时看看桌边坐具,径直在铺了毛毯的地面上坐下。
“我不是要来审问你。”
他擡头,看着倚在门边、满脸抗拒的杨修元。“另有要犯顶替了你的位置。如今的卷宗里,你是王建义,主谋王酢的堂弟,被就地格杀在善福坊——你安全了。”
杨修元并不买账:“我不信你这麽好心。”
辛时微笑道:“要说原因,也很简单……我只是觉得,早上见你一行人,其中颇有才俊者,若弃尸闹市,实在可惜。伙伴之中,又以你之形容最为杰出,且与天子同姓,巧合……”
话未说完,杨修元突然激动起来,将他打断。
“怎麽,姓杨多麽稀罕,你要说我是天子本家?”
杨修元语气激烈,反声讽刺,似乎与天子同姓这件事狠狠地触怒了他。“那可真好啊,怎麽不封个王给我做做,反正当今天子没多少手足,有大片的封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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