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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珉开了窗,风灌入车厢内,他十分平静地点了一支烟:“他不敢。”
贺沛廷虽然没出口,心里却暗叹程荆胆子也是真够大,之前跑了那几次的教训是真一点儿不吃,反而变本加厉了。
“那把他找回来之后你打算怎么样?又关起来?”
他问。
梁景珉看起来越是平静就越是动了真火,贺沛廷替程荆默哀了一秒钟:既然跑都跑了,那就最好跑远一点别再给梁景珉抓住,否则以他的脾气,程荆再被带回西京之后罚酒是吃定了。
敢惹梁景珉的人掰手指就能数出来,其中最大头的两位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他弟弟。当真讽刺。
见梁景珉不答言,贺沛廷操着仅剩不多的良知劝了一句:“要我说,这次是你亏,人找回了之后就别动气了,好好买点东西哄着,否则你们两个硬骨头碰在一起,我真怕再闹出人命来。”
梁景珉还是没回头,沉默地吐出一口烟。良久他才说:“我还以为,他最近好多了。”
虽然还是犟、冷淡、不听话,但至少愿意和他说话,能和和气气坐在一张餐桌上吃晚饭了。几乎只要再近一点点,就能回到陌生人的状态。
他的声音有点空,贺沛廷莫名觉得陌生。他思来想去出了个馊主意:“不然你们生个小孩得了,到时候他关注都放在孩子身上,估计也空不出精力恨你了。”
梁景珉摇摇头,苦笑:“还用得着你说?梁建中催了多久了。但我之前去医院做过检测,异体反应风险太大,我大概率没法活着下来手术台的。”
贺沛廷有些讶异:“谁说要你生了,他不行么?”
对标梁景珉的身份地位,身边圈子里喜欢同性的,哪个不是上赶着有人愿意生,梁景珉却所应当地认为该做手术生育的人是自己,不怪贺沛廷惊掉下巴。
贺沛廷踩了脚刹车,用全新的审视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梁景珉,隐隐有点兴奋。
梁景珉在烟雾迷蒙里偏头冷峻瞥了他一眼,狂风吹起他的发丝,他方寸分毫未乱。
贺沛廷转头笑了,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识趣闭嘴。
的确,程荆身体不好,即便他自己心甘情愿,梁景珉也绝对不会允许。
更何况,程荆是一定不会情愿的。
静乡程荆数到一千下,终于觉得心跳频……
很遗憾,等到梁景珉终于赶到月城的时候,程荆人已经在静乡了。
静乡是月城代管的一个县级市,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湿润区,四季分明,雨量充沛。
这一届的小孩看起来很兴致盎然,中午才到静乡校区落脚,了两个小时床铺和房间,下午两点半就几乎全部坐进教室里开始自习了。
严格来说,他们都还只是初中生。这些学生都是通过了重重考核筛选出来的佼佼者,凭借出色的数能力外加优异的综合成绩排名直升一中——相当于高考中的保送生,不用参加中考。
月城一中以竞赛出挑闻名,大半靠的不是师资而是这群优秀的学生,他们天生擅长逼迫自己,是应试教育培养出的完美产品。
直升后的这批学生大多需要选择意向的竞赛组别,并在高中开学前提前学完该学科高中三年的全部内容并开始竞赛训练。
即便他们的学习能力已经远超平均水平,自律能力和效率也都是顶尖,也仍然需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经历重重考核优中选优,最终剩下20留在竞赛组。程荆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次所有直升生都来到了静乡校区集训,而程荆的任务是在接下来的学期中以最快的速度教完高中化学的所有知识,方便后续衔接他们化学竞赛的教学内容。
他每日白天讲课,晚上往后复习高中化学的知识,如同林殊珩预料的一样,即便丢了十数年没学,讲高中化学课内知识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可惜教学之外,他并不如同其他教练一样和学生打成一块,享受着少年人赤诚的追捧抑或是兴奋地传授学习经验。
程荆过去也是这样高强度训练方式的忠诚信徒,也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认为竞赛和高考升学就是人生的一切,不过现在那段岁月已经渺远又模糊,他的心态也已经大不相同。他惧怕被那些孩子的信念灼伤,出于本能躲避。
程荆不知道的是,他在学生中其实已经相当出名。
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有距离感的人。身高腿长,一头白发和惨白的皮肤,完美的头颅配上一身笔挺风衣,看起来冷漠又疏离,似乎永远不会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除却这些,再配上他出色的学历背景。如此种种拼凑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形象,令所有高中生仰慕钦佩,不由得认为他和这个破败陈旧的乡下校区简直不像存在于同一个图层。
每每有学生从他身侧掠过,余光皆尽在诉说着同一个观念——他和这里太不相称了。
大家私下都议论,议论他的病症、议论他长着一张不像竞赛生的脸、议论他曾经闪闪发光的履历。
只是倘若有人将这些观点告知程荆,他一定会疑惑又讶异。
他从前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披了一副冷淡的皮囊,掩盖住了他的好脾气、好性格,只在梁景珉的逼迫下显露出压抑的疯狂。
当程荆再一次涉足这片土地的时候,往事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压倒。
他不可避免回想起从前那些闷热的夏天。蛛网攀爬在破旧床沿,昏暗破败,一动就吱呀乱响。没完没了的考试,灰绿色的试卷,骨缝都浸润着新刷的油墨气味。考完教室后张贴的排名表,指尖划过表格黑栏时阻碍的触感。平静的目光无数次掠过同一张侧颜,火焰在心里沉默燃烧殆尽,一如那些他曾在这里度过的那些麻木压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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