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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长大一点,她就跟着妈妈学中国画。唐松绮是故宫书画修复的第三代,宋修筠妈妈是隔壁织绣组的,是姥姥同门的亲师妹,算她妈妈半个师父。这就导致宋修筠在只比她大七岁的情况下,按宫里的辈分,她得喊他一声师叔。
在唐岫的记忆里,院子里的夏蝉叫得厉害的时候,她抬起泛酸的手腕,稍微活动一下脖子,就会看到窗外的师叔优哉游哉地靠在躺椅上,耳朵里塞着耳机,身后是满墙木绣球,正眯着眼睛仰头逗檐下的珍珠鸟。
刺目的阳光落上他的发梢后都变得柔和,从清雅的前额缓缓流淌到鼻梁,地面有微尘升腾,他的侧脸光润无暇,白衬衣通透如水,整个人便如同玉塑的一般,枕着拙朴的浅青色竹椅,在微微发着光。
那个时候唐岫还不懂男色摄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艳羡。
宋修筠从小就是放养的,要么放在金瓦红墙的宫里,要么放在她家,连高中最忙的时候都没上补习班,她却得从小学开始抓起笔学画画,两种境遇一比,实在是可恶。
好在时移境迁,心随境转,这种可恶也逐渐淡化。他上了大学之后就不能天天在她家懒晒骨头,后来又远走他乡,在四川挖土,唐岫也开始用功准备高考,有好几年没见过面。
只是后来回忆起那日躺在木绣球花前的人,细节却一次比一次清晰。风摇着枝头饱满的绣球花,枝叶青翠,花繁似雪,光影交织扰动间,只有他安然不动。
记忆中的蝉鸣响彻屋宇,搅得她心跳如鼓。
至于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前年的年夜饭桌上。
他当时跟在姨姥姥身后进来,黑色大衣上落了几粒雪沫子,更映得他面容白皙,眉目如画,一如深冬的青松簇雪,萧萧肃肃。
宫里的师徒辈分被自然而然带到宫外,两家人吃饭时习惯按照长幼秩序落座,跟演《红楼梦》似的,唐岫姥姥唐曼殊坐主座,左边依次是唐昶允、唐松绮、管柯、唐峪、唐岫,右边是姨姥姥、姨姥爷、宋修筠。
桌子是大圆桌,恰巧在他们的位置合成一个环。当宋修筠拉开椅子,在她右手边坐下时,兴许是屋外的风雪在门的一开一关间被带入,唐岫只觉得寒气逼人,不自在地打了个战。
几年不见,他的相貌没有太大的变化,气质却已经脱去了青涩的少年气,比印象中给人的距离感更甚,也只有在她姥爷说句俏皮话的时候会弯一弯唇,大部分时间只安安静静地喝杯子里的温茶。
一个正眼没给她,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最多只是帮忙把面前的果汁递给她,然后在离开前作为长辈,给了她一个压岁红包。
也就是那一晚,唐岫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印象里的整天无所事事的“师叔”
被一个傲岸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取代后,就像儿时美好的记忆被偷走了一部分,陌生之余,还有些空落落的。
所以光是想到从这学期开始,她得跟这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唐岫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提前给自己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
要不是学校宿舍规定不能养宠物,她会想也不想就收拾行李抱着莫奈夺门而出。
然而现在——
唐岫没料到他们这骑虎难下的同住生活从一开始就这么不顺利,看着面前的人,拢了拢肩膀上的湿发,另一只手默默攥紧领口,脚趾在湿哒哒的拖鞋里蜷紧了。
明明是穿着衣服的,浴袍的长度超过膝盖,没有一点不得体的地方,她却总有一种未着寸缕的窘迫,或者说,羞耻感。
大概是因为他的目光太错愕,衣着又太得体。浅色的亚麻衬衫很合他的气质,没有多余的修饰,扣子从下往上,一直扣到最顶端的那一颗,因为脖颈修长,丝毫不显得局促,整个人松落又柔和。
倒是比他除夕那晚看着要好相处一些。
宋修筠此刻也正望着她,没料到自己进门后会碰巧撞上她洗澡,白玉似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窘然。
她出来得匆忙,头发还没擦干。粉白的鹅蛋脸上氲着湿意,额前碎发眼看着串出一串水珠,顺着发丝滚落,恰巧坠上她小巧微红的鼻尖,仿佛都能听到那一声细小的“啪嗒”
。
她的皮肤白,浴袍也是白的,便映得唇色更红。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唯一的艳色是脖颈间的一条红绳,才洇过水,浓得像化开的胭脂膏,底下的坠子看不清,被浴袍领子交叠着遮严实了。
唐岫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隐隐觉得灼人,耳根也发起烫来。
宋修筠生了一双很美的眼睛,眼睫秾密,眼尾瘦长,霜天秋月似的,照在人脸上,会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自惭形秽,只好垂着眼帘。
脚趾也不由自主地再次动工,在塑料拖鞋里蹭过,发出一声细小的“啾”
,惹得身前的莫奈猛回头,屁颠屁颠跑回她脚边。
宋修筠这才反应过来,出于礼貌,飞快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短暂的冷场过后,他轻咳一声,开口:“抱歉,来之前没有提前和你打一声招呼,下次我会注意……这是你姥爷让我给你带的宠物零食,它刚才叫得厉害,我就自作主张拆了一袋。”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唐岫没料到他这么正式地道歉,反而让她过意不去,然而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小腿上划过一道温热而又熟悉的触感,猛地低头。
她刚才出来时太急,没来得及用毛巾擦干,莫奈正在舔她小腿上缓缓往下淌的水珠。这是它的习惯,之前家里没有别人,唐岫也就惯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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