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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升东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陶东来的说法。要论嘴炮功夫,十个罗升东都未必顶得上一个陶东来,不管是眼界、学识还是成熟的世界观,两人的水平都相差得太远。但就算辩不过对方,罗升东仍然不愿放弃自己的立场。
陶东来也没有急着要乘胜追击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升东,要等着看他还能如何反驳。
“但你们终究是外来者,而我大明才是这万里国土的统治者!”
罗升东的每一次反击,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思考,而且内容也显得越的苍白无力。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并没有打算要武力推翻现在的朝廷。”
陶东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在如今的朝廷对我们采取敌对的态度之前不会那样做。”
“你们……罢了,若是贵方只求通商贸易,不犯我大明天威,想来也不会有人主动找贵方的麻烦。”
罗升东在船上看到火炮试射的场景之后,基本就已经绝了武力对抗的念头,眼下能做的也就是退而求其次,指望海汉人能出于利益考虑,主动保持和平,否则双方一旦开战,自己这个水师把总恐怕就是死得最快的。
陶东来只是笑了笑,没有就这个问题再继续下去,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你回去之前,曾经说过会送来十倍的人口作为你和你那些部下脱身的交换,我琢磨着怎么也该得有三五百人吧?不过我刚才问了一下,好像这次来的就只有五户船匠,这是怎么回事?”
罗升东闻言起身,颇为严肃地抱拳道:“陶长官,说到这件事,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是你在崖州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我们出力?”
陶东来见他态度慎重,便也收起了笑容询问道。
“在下还有四十二名下属在贵方劳改营服役,不知何时可以释放他们?”
罗升东一边问,一边注意看着陶东来的脸色。
陶东来会意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是希望我们这边先放人,然后你再给我们送来你先前所说的犯人苦役,我理解得对吧?”
罗升东口中连道“不敢”
,却并没有否认陶东来的猜测。
陶东来沉吟一阵才应道:“放人不难,但这些人回去之后,你能担保不会有人乱说话出卖了你?”
罗升东一听便知这事有门,赶紧说道:“在下所求只是能让弟兄们重获自由,倒不需让他们全部返回崖州去。有一些嘴不严实的,便让他们在此处定居下来,其家眷也可随后迁来。在下此前自作主张,已经向参将大人和知州大人行文,建议在此地筑堡驻兵,以御南海海盗,如此便可合理合法地留下这批军士,回头还能以筑堡为由,从崖州继续调来劳役人口。”
陶东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这办法倒是不错,但如果这些士兵中还是有人不听你调遣,一心想回去崖州,那你打算怎么办?”
罗升东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若是有人不遵军令,坏我边疆驻防重任,那自然是军法从事!”
陶东来闻言,心中对罗升东的观感倒是又上升了一截。罗升东这次回到胜利港,能主动开口为仍然在服苦役的属下求情,足见其人还是颇有些胆识义气,而且知道变通,也分得清事情轻重,的确是一个可以用心扶持的对象。
罗升东就坡下驴,便顺着再问是否可以将当日战死的同僚和下属骨骸带回崖州,陶东来也一并允了,并且表示可以让木工房那边准备一些薄皮棺材。这些被穿越众击毙的倒霉鬼就埋在榆林渔村外的某处,算是罗升东错误决定的牺牲品,现在既然他有心帮这些冤死者把尸骨运回故里掩埋,穿越众这边自然不会阻拦。
当天下午,陶东来带着罗升东参观了盐场公社和农场公社,这其实也是陶东来本人第一次到实地查看公社的生产组织情况。目前公社的人手已经重新补充到了征兵之前的水平,而因为征兵后再次向两个公社注入了不少新招入的青壮劳力,其比例相较于征兵之前甚至还有所上升。看着井然有序的劳动景象,罗升东也不得不...
也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些海汉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很有章法而且效率极高,哪怕是种粮种菜这种看似简单的事情,其精细程度也绝非本朝现有水平可比。
盐场公社这边早就已经按照执委会的安排屯集了两千斤盐,准备交给罗升东去卖试试水。施耐德是完全将罗升东当作了代理分销商来对待,以一百两银子的打包价将这批盐赊销给罗升东,然后让他以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一斤的价格在市场上卖,也就正好是官定盐价的一半左右。等销完这批货下次再来的时候,再进行头一次的货款结算。
罗升东一算,一斤盐至少能赚一百文钱,两千斤盐卖完之后,自己至少到手两百两银子以上,这可是相当于把总这职位四年的饷银了!就算除去途中的运输和渠道打点费用,这获利也是极为丰厚了。罗升东再一算自己的饷银,加上平日里的灰色收入,自己现在一年能不能捞到一百两银子,也还得画个大大的问号,看来这海汉人的钱还真是好赚!
罗升东并不担心这些盐运回去之后如何出货,上次行动队离开崖州之后,罗升东便已经开始布置此事。目前崖州有两家盐商,贩卖的都是从儋州运来的官盐,成本上相较于罗升东从海汉人这里拿到的私盐要高出一截,如果他们敢将价格降到同等水平上,那基本就别想赚什么钱了,要跟私盐打价格战是必输无疑。而且罗升东也并不太担心竞争对手会因此而报官,因为大明军队向来都有私下卖盐的行为。
按照大明兵部的条例,凡在军队里吃粮当兵的人,每月都有一定的食盐配额,这种配额只需用市场价格的三分之一或者更低就能从盐商那里买到,也算是当兵享受的福利之一。但这样一来,吃空饷的军头们便可以合理合法地利用这个条例来赚取市场差价,他们按花名册上的人头数买进低价食盐,将空头部分加价后再抛出。这种手段虽然不公开,但在军队、盐商和地方政府之间都是互相默认了其存在的合理性。
部队的军头们能借此搞一点灰色收入,盐商们则抱着互相利用的心态,用这机会拉拢与地方军头之间的关系。至于地方政府,只要没人闹事天下太平就好,反正收盐税的是户部,管盐政的是盐课提举司,跟地方政府无干。而盐课提举司根本跟盐商就是一伙的,盐商这边不话,盐课提举司也乐得清闲。
这办法虽好,但以往罗升东却没能利用这个套路来挣过外快,原因之一是他过去的军阶不够,在很多场合还吃不开,盐商也未必会卖他这个面子。其次是因为水寨这边的情况比较特殊,几乎是齐员满编,空额少得可怜,就算每个月都能顺利的买进卖出,靠倒卖食盐挣的那点钱也不够分的。
但现在情况已经有所不同,罗升东背后有了海汉人这个大盐商——尽管现在说“大”
还稍微早了点,但罗升东毫不怀疑陶东来对他承诺的“下半年盐场日产将达两千斤以上”
这种豪言壮语。
罗升东现在非常感激老爹当年把他送去读了几年私塾,还学会了识数算帐,否则他现在恐怕都算不清自己一年到底能挣多少。崖州一地居民就有两万余人,按照海汉人的说法,人均年消耗食盐五斤,那就是十万斤上下,一斤私盐只挣一钱银子,这也是每年进账万两白银的买卖!
这可不是当初在崖州城里嘴上说说的生意,而是实实在在银子已经送到了嘴边,让人根本就无法拒绝。罗升东一边心中默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一边在施耐德拿出来的货单上签字画押,签收了这两千斤食盐。
眼看着终于把罗升东彻底拖下水,收买腐蚀明军高级干部的计划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陶东来也是难掩兴奋之情,当着罗升东的面就给任亮打去电话,让他尽快安排劳改营中的明军俘虏结束现在的苦役生活,在待遇上给予一定的放宽。另外罗升东指名的数人,也将在他返程时得到释放,一并返回崖州。此时还留在劳改营的四十多个明军俘虏也算时来运转,若是罗升东再迟来几天,指不定他们当中就会有人被恶人工头高桥南操练致死了。
办完了商业的事,陶东来索性带着罗升东坐船去了新兵训练营,一则他也想亲眼看看这批新兵的训练进展,二则顺便也可以借此再敲打一下罗升东,让他知道执委会手中所掌握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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