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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空气潮湿,旧小区的楼道里充满了雨后未散的潮气。姜柳芍推开单元门,门禁按钮的塑料盖边缘沾着前人的指纹油垢。老化的门在她身后嘎吱嘎吱地合上,耳机里的旋律不算清晰,像是被揉皱后又胡乱摊开的声音,低音鼓闷闷地震在她的右耳里。摇滚的贝斯lo拖长了音节,她的鞋底贴合着节奏踩在裸露的水泥阶梯上,每一步都被吸收在重重的鼓点里。感应灯仿佛耄耋老人的瞳孔,总在她掠过两层阶梯后才迟缓亮起。
她低着头,数着台阶,一步、两步……旧小区普遍没有电梯,而她租的房间又在高处,每天走这段楼梯都是一场不算剧烈但足够缓慢的消耗战,气息不至于凌乱,但腿上的酸胀感总是不可避免。
姜柳芍一边走着,一边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钥匙圈上的金属刮过她的指腹,有些凉,但这感觉太熟悉了,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的脑子里还是刚刚看完的视频内容,光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的残影像是还印在视网膜上,眼前仍然浮动着片段化的画面。她仍旧想着明天要不要写个脚本,想着从哪个角度切入,想着怎么把素材串联起来,脚步仍然按照惯性移动,一步接着一步。
她抬脚拐弯,来到最后半层阶梯。
最近的事情全都冲在一起,忙的她焦头烂额,脑子里只有这些令人烦躁的待办事件,这样的混沌持续到她抬起头。
在最后的五阶台阶她停下脚步,这一刻,所有纷乱的思绪仿佛被骤然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在瞬间变得凝滞,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手攥紧,呼吸撞在喉咙里,没能顺畅吐出。墙上的灯仍旧迟缓地亮起,但光线被某个影子截断。
黎成毅嵌在五楼拐角的阴影里——他的影子边缘恰好咬住一步之外一枚生锈钉进斑驳墙皮的图钉。
楼道的感应灯随着姜柳芍的步伐一盏一盏地亮起,光线不均匀地洒落在墙角,将地面映得忽明忽暗。这里的气息沉闷、湿冷,墙面残破,天花板上的水渍晕染开一圈圈深色的痕迹。这里实在和他的样子太不搭了。他没有站在楼梯口,而是站在更深一点的位置,手垂在身侧,身上羊绒大衣的绒毛似乎细密得能筛过月光,但此刻却沾着楼道墙灰剥落的碎屑。
黎成毅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那瓶昂贵的古龙水的前调——雪松与琥珀的冷香——已经缓慢地被潮湿中泡发墙纸的酸腐气息腐蚀了大多数,他没有抽烟,楼道里满是令人恶心的灰尘,在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之前,他便一直盯着这些被灯光照出形状的微小颗粒。
声音很轻,从楼梯间的最底端传来,缓慢。起初是模糊的,微小的音量缓慢地啃食着金属栏杆,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楼梯间的阴影里逐渐浮现出一点轮廓。他站在原地,看着黑暗里一点点浮现出的影子,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靠近,看着她的头从楼梯间的阴影里浮出来。
她的额发被水汽打湿了一些,耳机的大部分被头发挡住,散落的几缕头发垂在肩膀上,两只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帆布包松垮地搭在左肩,几乎就要顺着衣服的褶皱掉下去。她的眼睛还盯着台阶,没有抬头,鞋底踩上最后五个台阶,影子完整地暴露在灯光下。
她的视线撞上黎成毅的,停顿了一秒,眼前的一切在短暂的瞬间清晰地浮现——深色的鞋面,裁剪考究的长裤,垂落在膝侧的大衣下摆,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垂下的肩膀。
她的身体绷了一下,脊椎最深处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脊骨的底端一路往上,攀上肩膀,抵住喉咙。她的指尖攥着钥匙,掌心被金属齿边硌出浅白的痕迹,她没有意识到,手臂已经在轻微地发抖。
逃!
转身!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炸裂般冲入大脑,将先前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疲惫、所有尚未整理清楚的纷乱统统击碎,粉末般散落。楼道里的空气像是骤然变得稀薄,潮湿的气息像冷冽的刀锋,裹挟着不容抗拒的窒息感,沿着脊椎倒灌而上,寒意细细密密地钻进每一根神经,攀附在肩胛,沿着喉管一路收紧,压迫着她的呼吸,指尖顷刻间失去温度,像是浸在冰水里,握紧的钥匙齿刃深深硌进掌心,疼痛并不强烈,甚至微不足道,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那种钝钝的、锋利的刺痛,如同一根银针恰到好处地扎在后脑勺上,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听见血液倒冲的声音,心跳凌乱地撞击着胸腔,杂乱无章,变成耳机里播放着的歌曲里失控的鼓点,一下一下,余音回荡,模糊的回声在她的脑海里疯长。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在叫嚣,像是撕裂一般,将理智与平静的表层生生剥开,露出最深处的、不加掩饰的恐慌——离开,逃走,转身,不要停,不要犹豫,不要让自己被困在这里,不要让自己与他共处同一个空间,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给自己任何一丝置身其中的错觉。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很规律,心跳却一点都不规律。她眨了下眼睛,逼着自己重新将目光移开聚焦在面前的阶梯上。
鞋跟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轻,每一步都落在固定的频率里,不
疾不徐,姜柳芍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可胸腔里的动静却全然失了章法,心脏在肋骨的牢笼里横冲直撞,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这台机器变成变成了一只疯牛,将血液的红色看作了攻击的指示。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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