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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偷偷嘀咕着顶撞道:「才不後悔!」
皇甫道知回过头,皱了皱眉,问道:「你家里是做什麽的?」
沈沅又瞄了他一眼:「我阿父是名屠户。」
皇甫道知冷哼一声:「怪不得!没见识的东西!」
他的话真真气死人,接下来的行为更像显摆似的:「等喂完阿兖,带她到书房,好好学学服侍!」
沈沅的心更加「怦怦」地跳得厉害,好容易才见他出门了,只能忐忑地先喂饱了小世子皇甫兖。然後在王府仆妇的带领下去皇甫道知的书房。孙侧妃悠悠然说:「仔细着些伺候大王。这妮子嘴虽然贱,奶水倒还丰厚,别被大王一怒之下处置掉了,我这里还得赶着找人喂世子。」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让沈沅听得直皱眉。她又不是卖身给王府的奴婢贱口,凭什麽他皇甫道知可以随意处置?在这样的腹诽中,已然来到了皇甫道知的书房门口,仆妇打起门帘,沈沅不得不低头走了进去。恰见皇甫道知端坐在细蔑坐席上看公文,她低头屈膝问了安。
这男人席地坐着,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冷笑,沈沅偷眼看他,他的模样倒也英俊,冠玉似的脸,傅了粉的感觉,斜长的凤眼,薄薄的唇,若不是两颊刀削似的棱角分明,显得刻薄寡恩,那五官简直就是个美人。
皇甫道知半日都没有吭声,沈沅站得腿酸,两只眼睛瞧室中陈设也都看腻了,她以为他已经压根忘记了自己在这里的事实,却又突然听见皇甫道知闲闲的声音传来,仿佛不是在对她说一样:「烹茶。」
沈沅眨巴眨巴大眼睛。外头伺候的人已经举着茶案和全套的茶具来了,红泥小火炉燃着橙色的火焰。银水壶里舀满水,在火炉上烧得渐渐发出沸腾前的「嘶嘶」声。沈沅看看拿茶具来的人跪在一旁躲闲,便也傻乎乎地盯着火炉,直到皇甫道知怒喝:「你没长眼睛?水沸了没有看见?」
沈沅一吓,磕磕巴巴说:「你……你是叫我烹茶?」
皇甫道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谁许你和孤说话是『你』『你』『我』『我』的?不是叫你烹茶,我请你过来看我案牍劳形?」
最後四个字,沈沅也没有听懂,但是「烹茶」是请她来,她听明白了,心里不忿,又不好直接顶撞,撇撇嘴小心地把炉火封小了些,又往沸水里加了些冷水止息住翻腾的水泡,这才回眸看茶盘上的茶:那是一圆精致的茶饼,上面还印着五福捧寿的花样。她在家也会烹茶,不过家里粗茶,没有这麽精良的制作,也没有这麽浓郁的香味。她从灰绿色茶饼上敲下一块,在一旁炙成赤褐色,再捣成茶末,用刚刚烧滚的水浇在上头,盖上盖子一会儿,奉到皇甫道知面前。
皇甫道知一直潜心在案上的文牍里,此刻才漫不经心接过茶碗,先嗅了嗅气味,皱起了眉,再呷了一小口,怒道:「你是用什麽芼的茶水?」
沈沅愣了愣说:「就是直接滗出来的。」
「那旁边的姜与橘就是摆设喽?」
沈沅这才注意到茶盘上的其他繁复的玩意儿,也听到那个端茶盘的侍女掩口讪笑的声音。沈沅讪讪道:「我们家烹茶,就是这麽烹的。」
皇甫道知说话狠厉,但实则并没有怎麽样沈沅,反而有些得意一般嘲笑她:「无知村妇!生生糟蹋了我的好茶!」
一旁那个侍女便轻盈盈过来,不露声色地拨开沈沅,重新烧水煎茶,沈沅看她一会儿用细管吹炉中的炭火,一会儿在水上洒上细盐,用细银匙撇水面上的水膜,一会儿用小釜炙茶叶末,一会儿又用竹筴投入茶末,最後还在茶水中加盐加姜,又从橘子上滤过。香味倒确实与刚才不同,清冽芬芳异常。
建德王皇甫道知满意地喝了这盏茶,又对沈沅道:「细致活儿干不了,就擦擦屋里陈设吧。仔细些——」他指着博古架上的那些东西,絮絮叨叨说:「这是先秦的铜卮,这是汉代的银觞,这是犀角的酒杯,这是古绢的书帖……」
这些古董老物,在沈沅眼里,就是破烂流丢一堆垃圾:不是生着锈,就是长着霉斑,好容易有件贵金属的,还长满了黑漆漆的银垢。她不明白皇甫道知要显摆什麽,只是依着他的吩咐,小心又小心地把这些破烂都擦了一遍。她故意不费力省点事,连那破铜杯子上长满的绿锈都没蹭乾净。
折腾完她一轮,建德王皇甫道知满意地挑挑眉,冷哼道:「回去吧。你也只配做这些粗活儿。」
「是。」沈沅急忙又屈了屈膝,如释重负地退出了皇甫道知的书房。她偷偷捏了捏袖中的手绢,偷偷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
回到孙侧妃那里,已经是晚膳的时间了。正屋里丫鬟婆子川流不息,沈沅看着一盘盘菜肴开进去,色香俱全,接着听见孙侧妃慵慵的声音:「没啥烧得入味的。我也倦怠没胃口。撤吧。」
然後,那些动了一两筷子,甚或一筷子都没动的菜肴,又一盘一盘端了出来。沈沅咋舌,偷偷问身旁人:「就这麽不吃了?」
身边是个丫鬟,冷冷淡淡说:「自然的。王妃不吃,赐下来我们吃,我们吃不下就喂大王养的鹰和犬,除非有时太多放臭了,否则是不会浪费的。」
沈沅在秣陵,也算是中户人家的女儿,一听说这样的山珍海味丢了喂狗还不叫浪费,暗暗咋舌。那丫鬟瞧她盯着盘子的模样,越发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嗤笑道:「你别看了,眼馋也没用。我们或还能尝两口,你呢,只能看看——不放油盐的肘子汤和鲫鱼汤才是你的饭食——就这,怕也不是一般百姓家能日日享用得起的!」
一个小丫鬟,也这样眼高於顶!沈沅学着建德王的模样,暗暗也冷哼了一声,回自己屋子吃饭。但是,肘子汤和鲫鱼汤端上来,她还是犯愁:不错,小户人家能吃顿大鱼大肉确实是少有的,但是!不放盐,嘴里淡出鸟来;不放姜葱,腥味更是可恶;天天吃,那就是简直要吐的节奏!她看着食案上摆的这千年不变的两道菜和一碗黄米饭,恶心的感觉已经泛上来了。
☆丶第19章乳母
「吃吧。汤一定要喝完。」
沈沅瞟一眼盯着她的那个老气横秋的仆妇,哀怨地说:「你盯着我我吃不下。」
那厢「哧」地一声冷笑,嘟哝道:「又不是狗,看你两眼怕抢食麽?」扭身离开了。
沈沅见她走了,松了口气,小心地从袖子里拿出手绢。手绢叠成一小方,一层层打开後,最里面有一撮亮晶晶的粉末,她捏了一点撒在两碗汤里。可不容易哪!这是她趁着给皇甫道知烹茶时,偷藏起来的盐!
汤里有了盐,味道就好多了,沈沅甚至後悔,应该再偷点姜丝出来,去腥膻那是杠杠的!不知可还有机会再为皇甫道知烹茶,好再偷点「宝贝」回来。
晚上,她拍着小世子皇甫兖入睡,隔一两个时辰就要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孩子喂奶,半梦半醒的刹那,白白胖胖的小脸常常让她产生错觉,拍着孩子的小屁股时,就会不知不觉轻轻唤着「阿盼」这个名字,而那个吃着奶的小家伙,听懂了一般会往她怀里拱一拱,有时还哼哼两声,让沈沅的辛苦突然间有了些甜蜜的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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