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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哂,“何必说这些。他是内阁首辅,锦衣卫绝不敢随意诬陷。他要是无可诟病,这事眨眼就过去了。但他要是经不得盘查,你就算把命交出来,也无济于事。”
金娘娘窒住了,她知道皇帝冷心冷肺,但她一直有种错觉,总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人,就算遇见了什么事,他也一定会替她周全。可现在当真出事了,没想到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丝毫没有念旧情的打算。这是哪里出了岔子呢,难道以前的和颜悦色都是假的吗?他对她,就没有一点不舍吗?
“万岁爷……”
金娘娘说话儿又要哭,慌里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约自然不希望她现在就倒台,暗中扯了下她的衣角。金娘娘只好把哭声憋在嗓子眼里,接过她递来的手绢,狠狠擦了擦眼皮。
皇帝不再理会她,顺手拿起了陈条。人在南窗下的圈椅里坐着,外面塌了天,他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和金娘娘的悲喜,并不相通。
金娘娘垂头丧气从乾清宫退了出来,每一步都透着沉重。走到半道上忽然一崴,要不是如约扶住了,大概要摔个大马趴。
迟迟扭过脑袋,金娘娘两眼没了光彩,自言自语着:“要坏事……万岁爷这模样,像是打算良弓藏啊。”
如约不便多嘴,只道:“娘娘稍安勿躁,回头差人再打听打听,万一阁老已经回家了,娘娘不是白操了一回心吗。”
然而金娘娘七上八下,始终没能放松精神。
原本她是万事不过心的主儿,也不懂得人间疾苦,以为自己能富贵一生,受用一生,管他东南西北风。可打从被降了位份开始,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皇上明明说过会恢复她的位份,结果只是口头上的承诺,到今天也没有兑现。
“锦衣卫那帮人的脾性,你知道吗?”
金娘娘的嗓门忍不住打颤,“是附骨之疽,是趴在人身上吸血的毒虫,只要被他们盯上,即便一时能脱身,将来也必不得善终。我现在,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去求万岁爷,一点用都没有,我还能做什么呢?”
说着忽然想起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你不是和锦衣卫指挥使相熟吗?你替我去找他,打听打听虚实,现在就去吧!”
再去和余崖岸打交道,如约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金娘娘面前又不好推脱,只能迂回规劝,“天色不早了,奴婢要是这时候去锦衣卫衙门,就回不来了。娘娘先定定神,仔细回忆回忆万岁爷刚才说的话。万岁爷说,消息没到御前,就不是大事。还说等阁老回家,请娘娘好生规劝阁老,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摆着,阁老不会有什么闪失,至多不过是敲打罢了。您这会儿忙乱,万一把小事闹大了,反倒得不偿失。还是暂且按捺,等明天听了信儿,到时候再想法子,也好有个章程。”
好在金娘娘听劝,她在夹道里呆站了会儿,夕阳迎面洒了她满怀,终于把她脑子里的混乱晒干了。
“先回去。”
她转身朝永寿宫走,边走边道,“就依你的,打发个太监出宫,问明白原委,明儿再想怎么应对。可如约,要是这事悬而未决,你就得替我跑一趟了。余崖岸那个人,着实不好打交道,你既然有门道,替我攀上这条线,我亏待不了你。”
如约不好回绝,硬着头皮说是,只盼金阁老有惊无险,暂且让她应付过去。
头天派出去的郑宝,第二天宫门一开就回来了,忙着向金娘娘回话:“阁老在锦衣卫衙门逗留了一个时辰,锦衣卫倒也没有慢待阁老,看茶看座,把阁老奉若上宾。问的是春闱泄露考题的事儿,那位会元身上疑点重重,着实要往深了查。原本是与阁老不相干的,坏就坏在阁老收他做了门生,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金娘娘愤愤,“有什么说不清的,我父亲只是惜才。新科的举子贡士拜到门下,只要言行得体正直,收为门生又怎么样!”
郑宝顺着金娘娘的话头不住附和,“就是,考题又不是阁老泄露的,锦衣卫横是没事找事。”
可如约的父亲在东宫詹事府任职,自己常听父母谈论公务上的事,多少知道些做官的忌讳。就因为你权势正盛,惜才的同时更要避免结党。原本收几个门生倒也无伤大雅,但要是有人存心针对你,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反正金娘娘是没想到这层,只管埋怨锦衣卫下黑手,忙着替父亲叫屈。当然,她也懂得忧患,这日御医来请平安脉,她一再叮嘱看得仔细些,急切地追问:“脉象有没有异样?”
御医舔唇嘬腮,仔细把了半晌,最后说:“娘娘气血丰盈,五内合和,康健得很呐。”
金娘娘要听的不是这个,她希望御医猛不丁来一句“娘娘大喜”
,那么所有危机就都迎刃而解了。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她除了有个不易生病的身子,还有个不易受孕的体质。就说上回,皇帝留宿永寿宫,到今儿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她日思夜想,就盼能有好信儿,老天爷再疼她一回。谁知老天爷不在家,彻底出门云游去了。
她不敢说皇帝不行,只能埋怨自己没福分。御医一走,她就上完立妈妈跟前磕了几个头,唉声叹气说:“求妈妈保佑,让万岁爷再上我这儿来一回吧。我们家这处境,除了生出皇长子,没有去根儿的好办法。”
如约抬起眼,看了看慈眉善目的神像。那天她上养心殿送常服便靴之前,也拜过完立妈妈,可惜出师不利,铩羽而归。金娘娘求了这些年,完立妈妈可能从没正眼瞧过她,日常的保佑尚且不奏效,更别提救急的央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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