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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么,我记得你不也是郊外来的?”
不置可否的反问。“所以我才更有发言权嘛。”
忽来的一阵凉风卷起泛黄的沙粒,衬得侠客的笑容像老旧电视机的雪花斑点,失真且模糊。“你说她到底看上了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什么了?”
“我哪知道。”
脱口而出的瞬间,飞坦想起她初来乍到的模样,对一切都充满热情,还有叁张脏兮兮的小脸,看到他既害怕又崇拜的模样,迟疑地叫他老大、飞坦哥。是他闲来无事捉到的玩具,玩腻了放他们自生自灭,被她当成宝贝抱在怀里,会兴高采烈叫她小乌姐姐、奇奇姐的小鬼。回忆短暂地停留在千疮百孔的两具尸体上。他抿了抿嘴唇,把湿漉漉的斗篷抡到右肩上披着,迈开脚步,按照此刻奔跑的速度,到达流星街时就风干了。身后传来叫喊:“唉,等等,你去哪?”
飞坦很快把基地甩在身后,那声音又叫道:“啊啊!等等我!”
呼哧呼哧的喘气和脚步越来越近。并没有减速等待的飞坦斜睨追赶上来的人,在观察日志中记录:这货体能确实进步了。想到这,同时得给乌奇奇的日志加以补充:训练态度变得积极,不再叽叽歪歪,甚至到了迫切的地步。似曾相识。小库在正式创办‘幻影’旅团前的整整叁年都是这般度过的,没日没夜的修炼、学习——嗯?第几次了,自相遇以来,乌奇奇和库洛洛的身影又重迭了。什么鬼,飞坦甩头,甩开诡异的联想。铆足劲奔跑的侠客尚有余力做鬼脸挑衅:“比比谁先找到奇奇!”
“不自量力。”
飞坦不屑地咂舌,每踏一步都爆发出更强的念气。没事找事。什么都要变为一场比赛。不设下某种比拼就浑身不自在。从小习惯竞争,在彼此拉扯中长大。也只有这样生活才能有点意思。你以为盗贼的生活很刺激吗?对飞坦来说,刺激源自未知,而团长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好。计划越周全,越是枯燥无味。除了跟团员打赌比赛,也就打打杀杀和折磨人能给生活增添些趣味,足够投入一个游戏也能暂时麻痹这股寡淡。乍看轰轰烈烈的日子,怒火与欲火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细看是燃尽的灰烬,满目疮痍,无聊透顶。幻影径自奔越荒凉大漠。流星街外围没有守卫,因为穷乡僻壤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有哪个正常人会想踏足肮脏的填埋场?运输垃圾的货车司机巴不得倾倒完就捏着鼻子落荒而逃。熟悉的腐臭味和消毒水。蜗牛爬过的路线会留下小小一串亮晶晶的痕迹,正如凡是乌奇奇走过的地方都焕然一新,由此可见,她的回溯术更得心应手了。飞坦循着踪迹,站在新堆积起来的垃圾山坡上观望人群中神采奕奕的少女,她边与大家聊天边从包中掏出厨师长侠客准备的食物,一同进餐。她竟然还从基地的酒窖里顺了几瓶红酒,瓶子在几人之间传递,碰到想尝鲜的小孩子,乌奇奇一把抓过酒瓶,义正辞严不准他们喝,说年纪太小的孩子喝了会影响大脑发育,这是只有大人才能品尝的毒药。“嘿咻。”
侠客跳到飞坦身旁,气喘吁吁地盘腿坐下。“我还从没见过她这么积极的外来者,主动分发物资给这些刁民。”
“她明显没把自己当外人。”
飞坦抬手接住她扔过来的酒瓶,也将她的灿烂笑容收进眼底。侠客将其夺过,仰头喝了口闷酒。“我真不明白。”
飞坦立刻竖起耳朵,神奇,居然还有这货也搞不懂的?对方不言不语,只顾喝闷酒,久到飞坦忍不住抬手扇了他肩膀一巴掌,让他有屁赶紧放。侠客欲言又止,最终似乎换了个话题:“你说,团长什么时候会收网,清理这里?”
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飞坦眯眼,从山顶俯瞰破烂的棚屋,衣衫褴褛的居民。当年,不被合法认可的流星街居民受种种黑帮势力的压迫,被当成货物掠夺、贩卖。表面上流星街终向黑暗势力投降与妥协,换来黑帮的庇护与补给,借由本地的特有优势——不存在于世的身份,为罪犯提供躲避警方追踪的藏匿地,也为黑帮提供无来处可寻、无名无姓的打手。殊不知,是蜘蛛编织的网,将地盘划给滋养邪恶的天堂,引狼入室。飞坦的肩膀又耸了耸。“管他呢。反正萨拉的凶手都找到了、杀死了。”
蓦然被松开的酒瓶叮哐滚到垃圾堆底,侠客嘲讽地勾起嘴角,低低嗯了一声,“还记得我们最初所做这一切的目的吗?”
“复仇。”
语气坚定不移。“嗯……大概吧。”
侠客对酒意犹未尽,吆喝着让乌奇奇再丢一瓶过来,她翻翻包,说已经喝完啦,他只好作罢,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表情略显茫然:“那仇已报,现在该干嘛呢。”
沉默。是啊,仇已报,可怒火并未消退,反倒少了宣泄的渠道。飞坦冷声说:“不是很好?爱干嘛干嘛。”
“可我好像不知道做什么。”
侠客微微侧头,望着他,渴望解惑。“你呢?打游戏、杀人、陪奇奇、跟着芬克斯逛荡、放荡、热衷参与任务,除此之外呢?”
“列了这么多还嫌不够?你不外加还有一堆团长的事情要忙。”
“也是。”
飞坦抱着双臂伫立。侠客抱着双膝呆坐。他们所在之处四面皆是焚烧垃圾的乌黑浓烟,冉冉升起。两个人默默注视像只苍蝇嗡嗡转,忙忙碌碌的乌奇奇。她总用许多琐事可做,无聊这个词对她来说一定很陌生,哪怕她所做的许多事情在飞坦和侠客看来挺无聊,但她总是充满干劲。反倒是他们,看似逍遥自在,生活却从骨子里渗出索然无味。侠客由衷感叹:“真是羡慕小家伙旺盛的精力,这么聒噪。”
“跟她一样吵的人没资格说她。”
论飞坦搞不懂的人,应该再加一人:他本人。为什么寡言的他总会被吵闹的人吸引,如芬克斯和乌奇奇,如今勉强加上侠客吧,也许是觉得他们烦。还有灿烂的笑容,如小库的、萨拉萨的、乌奇奇的,也许是觉得他们刺眼,相比之下侠客的就还好,因为时常是虚假的。过度受街坊邻里的欢迎,人人都想跟她说上两句,或让她帮忙维修东西。孩子们毫不客气,互相推搡,偶尔也有胆大的会向飞坦打招呼,再怎么说他也跟着乌奇奇在第十区住了个把月,气场又那么强大,谁人不知这位阎王爷?他自是从不回应,唯有乌奇奇看来时,他会半眯起眼,迎上她视线,向上扯扯面罩。侠客碧绿的眼珠骨碌碌来回左瞄右瞥,贱兮兮的。飞坦没好气地凶他看屁啊。“嘿嘿。我以为你是那种会把喜欢的东西抢到手,抓紧不放,扼死在手中也无所谓的人。但是嘛,原来你是把对方捧在手心里的纯情小男生——哎哟哟,救命啊小乌!”
他吊着嗓子嚷的时候飞坦尚未出手揍他,只好狐疑地放下准备好防卫的双手。眼眸低垂,飞坦仅是机械地反复张开和握紧空空如也的拳头。侠客见状没有再骚扰他,把目光投向乌奇奇。太阳当头照,有那么一刻和一个角度,显得万物都失去影子,猛烈的阳光打在身上,驱走寒意。流星街外围缺乏树木和落叶,很难感知十一月的秋意,满街飞舞的只有薄薄的塑料碎片,各式各样的包装纸。如果是白色的苯乙烯塑料泡沫,乍一看还以为是雪花。侠客拿胳膊肘戳飞坦。“你观测的目标又动身了,我们跟上吗?”
飞坦不惊讶自己的行为被看穿,但稍感不自在,恐怕观察笔记上的内容也会被识破,尽管他现在无法回想起来在脑海里涂涂写写记下了什么,谁叫观察对象跟患有多动症似的永不停歇,笔记超纲了。乌奇奇很忙。一会要和人类沟通,一会又凑到野生动物们跟前,说着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胡乱摆动四肢。她帮鬣狗缠好腿部绷带,擦擦额头上的汗,问身边的孩子:“对了,怎么不见馒头那小子?我特意给他带了好多零食。喏,给你。”
左半身肌肉萎缩的女孩开心剥开棒棒糖,先把包装纸上的甜味嚼干净,才嗦着糖说:“死了。”
“他还在玩这种恶作剧啊。”
乌奇奇顺手为别人递过来的破损羽绒服施展回溯术。女孩把糖用力啃下来,拿塑料棍指向急救诊所。“他的尸体可能还没被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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