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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米靠在椅背上,缓慢地吐出一句:“我没撒谎,警官。我说过我不骗你就真的不会再骗你,就像我从不骗我阿弟那样。你长得像我阿弟,所以我也不要骗你了。”
老孔在这个关口轻咳了一声,我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我有些尴尬地问他:“怎么了?”
他示意我看那份被我压在小臂下的照片,我心领神会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拿起它展示给陈米看:“我们之所以知道你在撒谎,是因为我们在你藏匿尸体的水泥墙里发现了两名死者的手机和另外一名死者的几十块钱。如果你的作案动机真的是为财,那么我相信,这些东西应该早就被你拿去销赃,而不是在那里放了整整五年。”
可陈米的反应却没有我预想中的慌张,他语气淡然:“我只是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所以才把它们藏在里面,等以后阿弟需要了就再拿出来用。”
“排除高温下尸体腐败速度加快的情况,一般尸体白骨化的进程都会在一年到三年不等的时间内完成。但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情况,就是当尸体被密封性极好的水泥或者其它建筑材料掩藏时,它的白骨化速度会变慢,五年七年都有可能。在你家里那堵墙中,五名死者的颅骨均呈现出将近完全白骨化的状态,这不仅意味着那些水泥的密封性极好,更意味着你从未将它们重新拆开过,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调查了你的消费记录,在案发的前半年,你在华云市福康区的物丰墓园买了一块墓地,墓碑上刻着你阿弟李折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些钱你阿弟根本用不到。”
陈米呆呆地看着我手上那张墓碑的照片,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我前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瓶水真的很甜,是我这辈子喝到过的,最甜的水;我也真的没有想让别人家的天塌下来。可是警官,我也同样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你承认自己在撒谎了对吗?”
我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克制着不让声音有太大起伏,“你的作案动机不是为了钱,对吗?”
陈米垂眸:“不是。”
我循循善诱:“是为了你阿弟,李折对吗?”
陈米瞥了我一眼,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满打满算等了他一小时后,我长呼出一口浊气,在准备出审讯室的前一刻回头问他:“那你后悔吗?”
他眼神涣散,却又郑重其事地点头:“可能……会后悔吧。”
我无话可说,交待了老孔几句就独自到外面透透气,刚想掏裤兜拿根烟抽,才发觉烟盒早已干瘪,路过的警员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说不用。
警局门口就是一间杂货铺,我站在那里,脑子里满是陈米刚才的自述,老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要买什么?
我想起了曾经在审讯椅上缩成一团的陈米,说:“给我来盒南洋红双喜吧。”
男人和男人始终是不光彩的。
再度回到审讯室,陈米仍旧保持着我刚出去时的姿势,在看到我手上拿着的烟后,他那稍显苍白的双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把烟盒放到桌上,随后将那份压在所有资料下的文件拿到最上面,老孔看看它再看看我,眼里的复杂情绪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我不想懂。
而那份文件,正是老孔调查到的,关于李折的一切。
审讯室里安静得像一条条生命在流逝,我想挽救它们,所以便率先打破了这层沉默:“陈米,你愿意和我讲讲你与你阿弟的故事吗?”
这句话说完,最先感到震惊的并不是陈米本人,而是坐在我隔壁的老孔。
他将两道浓眉拧成“川”
字形,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急切:“你问这个干嘛?这和案情有关系吗?!”
我说:“我想听他说实话。”
老孔还是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我,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有事不要当着嫌疑人的面说是我与他共事多年来所形成的一种无声默契。
陈米也在看我,好奇与疑惑布满了他整张脸,半晌,他才有些艰涩地张口问我:“你不怕我撒谎吗?警官。”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指指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的八个大字,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陈米跟着我转头去看,被手铐铐住的手不自觉地做出一指一指的动作,嘴里像幼师在教导刚开蒙的小朋友识字一般逐字逐句地念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不是不怎么识字吗?”
老孔低声问我。
我心神一紧,沉声道:“所以才要问。”
“好,我答应你。”
陈米适时开口,目光淡然地在我脸上徘徊,“你想从哪里听起?”
“从一开始。”
陈米的神情难得温柔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我与阿弟都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十岁,是福利院里的大孩子,阿弟就只有五岁,站起来还没我一半高,是个大一点的年画娃娃。院长妈妈经常告诉我们,说大孩子长大了要帮忙照顾小孩子,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爸妈不要了的孩子,所以院长妈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时我最常照顾的就是和我住同一间房的阿弟,阿弟最容易半夜被噩梦惊醒,每次醒来总要哭上个半小时,有时候嗓子都哭哑了还在哭。我怕他吵醒别的孩子,就总是在他惊醒前先到他床边轻轻拍他的胸口,告诉他别害怕,哥哥在这里,可他还是哭,我就只能抱着他哄他。后来哄好了,我的那张小床就从一个人睡变成了两个人睡,很挤,但是冬天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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