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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沈鸢坐在窗边,金黄暖阳透过窗纱洒在身上,看着桌上摆放的那碗汤药,忽地想起那日卫驰喂她喝药时的场景,唇角不由勾了一下,心中竟有些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
不过,从漫天飘雪到积雪皑皑,再到如今院中的积雪已化得差不多了,近几日来,卫驰未再踏入过毓舒院,不知是军务繁忙,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多思无益,总之父亲的病得到缓解便是好事,沈鸢并未多想,只认真听着银杏每日向她转述的,父亲在大理寺狱中的情况。
“老爷的病情算是压制住了,刘太医说是寒气入体,老爷的腿是陈年旧疾,得悉心养着护着,前几日京中大雪骤寒,加之大理寺狱本就比外头阴冷潮湿许多……”
说到“大理寺狱”
几字时,银杏留意到姑娘脸上微变的神情,一直以来,她都尽心照料姑娘的起居饮食,而对于其他关于老爷的境况,她不知,也从不主动提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银杏说话声量一下小了下去,停顿下来。沈鸢坐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听银杏忽然停下,侧头看了她一眼:“病情既已压制住了,便没什么好可顾忌的。”
沈鸢风清一笑:“你继续往下说便是,如今父亲在大理寺狱中情况如何?”
从沈府被抄后的彷徨恐惧、不知所措,到如今的淡定从容,甚至能平静无波地说出“大理寺狱”
几字,前后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逃避最是无用,今时今日,周遭早已无人会为她挡风遮雨,与做一个胆小怯懦,处处需要旁人呵护的羸弱女子来说,她宁可自己迎上去面对所有真相和现实,勇敢站在血淋淋的真相和现实面前。
不过几句话而已,她何时这么弱不禁风了,往后还有不知多少困境在等着她。
沈鸢笑一下,斑驳光影落在她莹白的脸上,风雪早已停歇,今日又是一个晴天。
见姑娘笑了,银杏也放松下来,只继续道:“刘太医说,眼下施了针、用了最好的药,老爷的腿已暂无大碍,只是冬日寒且漫长,狱中又格外阴冷潮湿,这一次的病情虽已压制住了,但冬日漫漫,老爷怕是还有苦头要吃。”
父亲的旧疾她最是了解,可如今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沈鸢看向银杏:“这些都是福伯同你说的?”
“是,”
银杏点头,“这几日姑娘喝的药,都是福伯亲自送到毓舒院中来的,每回送药时,福伯便会主动同奴婢提及老爷在狱中的情况。”
福伯会如此行事,只能是卫驰授意的,沈鸢心中了然,眼波轻转:“近来几日,他都未再来过毓舒院吗?”
银杏自然知道姑娘口中的“他”
,指得是谁。即便姑娘没有刻意吩咐,但她一直都留意着主院的情况,近来卫将军多是早出晚归,在府上待得时间也很少,银杏也曾想过同先前一样,去主院请卫将军过来,奈何时间太短,且卫将军行程不定,她根本没有机会。
银杏点头,小声回了句“是。”
放在桌上的汤药已凉得差不多了,银杏将手放在碗边试了下温度,察觉冷热差不多了,便将白瓷药碗端上前去:“姑娘,该喝药了,大夫说,今日这是最后一碗了,喝完之后,便不再开药了。”
言毕又讲话头转了回去:“方才福伯来送药时同奴婢说,其实姑娘的病早已好了,只是卫将军谨慎,怕姑娘身子弱,病情反复,所以又叫大夫多开了三日的药,近三日的汤药,药量是逐渐减少的,不为医病,重在调理。”
沈鸢看了眼黑漆漆的药汁,心道难怪觉得近几日的汤药没那么苦涩难以入口,原还以为是自己如今能“吃得起”
苦了,没想竟是逐日递减了药量。
银杏将白瓷药端起,递给自家姑娘:“姑娘,趁热喝。”
现如今,她也有几分看不懂卫将军待姑娘的态度。若说上心,姑娘病着的这么些日子,他只来探过一次,且还是姑娘费心思去请的。可若说不上心,多开三日药,药量逐渐减少这样细微的事,却又是卫将军亲口吩咐的。
“去将那件玄色大氅拿来,”
沈鸢接过白瓷药碗,捧在手里,“就是先前我从主院带回的那一件。”
银杏愣了一下,她记得清楚,那件大氅姑娘从未穿过,只一直小心收在柜中,说是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如今是姑娘口中“派上用场”
之时?银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寻了大氅来,放在榻上,而后依姑娘吩咐,退出门去。
房门阖上,沈鸢将碗中药汁缓缓倒入花盆之中,既是已经痊愈,便无需再喝药了,如此苦涩的药汁,她早不想喝了。
她缓步走至妆奁前,拉开右手边的第二个木屉,取出放在最里边的紫檀雕花奁盒。盒盖打开,摆在面上几朵绢花拨开,放在盒底的圆柱形木筒,展露出来。 指尖抚过木筒外延,沈鸢没将东西取出,只静静看了几眼,之后又将绢花一一放回,后轻阖上盒盖。近来她常常如此,明明是无用之举,却能让她感到难得的心安。
木屉推回,沈鸢抬眼,看向铜镜,风寒早已痊愈,气色自然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唇角轻扬,沈鸢1j静静看着镜中容颜,而后给了自己一个明媚的笑颜。
事在人为,她对自己说。
转眼已至黄昏,沈鸢怀里揣着药包,缓步走在连接两院的回廊之上。今日天晴,院中的积雪化了大半,但入夜后的北风依旧冷得刺骨。
这条回廊早已走过多次,今日却是头一次,心底怀着几分心甘情愿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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