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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拉开车送亨利中校和她父亲去斯维纳蒙台。本来坐火车可以更快一些,但是亨利想看一看这里的农村和小城镇,而那个英国人也正求之不得。他说,如果呆在城市外面的话,你几乎会喜欢起德国人来。帕格对这位姑娘的开车法感到吃惊。当她在柏林周围开这辆租来的梅塞德斯牌汽车时,她驯顺地遵守一切交通灯和速度的规定。可是一上了公路,她就让速度指针猛冲到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风呼啸着,塔茨伯利侃侃谈着,他不大留意窗外驰过的风景。
他现在认为仗也许打不起来了。英国人终于认真地和俄国人谈判起一个军事同盟。他们开始加快飞机生产的速度,不久就将赶上他们在一九三六年失去的空军对等力量。他们对波兰所做出的保证是向希特勒表明张伯伦这回是说了算的。在但泽的纳粹党已经不闹事。墨索里尼已经干脆对希特勒说(根据塔茨伯利的内幕消息),他还不准备打仗。这位记者估计还有两三年的喘息时间。有这期间,感到吃紧的民主国家重整军备的速度总比德国人可能做的要快。被逼到绝境的独裁者最后要末垮台,要末发动战争然后被粉碎——或者很可能被刺死。
“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老早没有人用枪把他干掉。他是带着护身符的,”
塔茨伯利大声说。这时,他们的汽车为了越过一长列满载着油漆成灰色的崭新的陆军坦克、轰隆作响的卡车而飞驰开上一条能并排走两辆车的路。帕格-亨利紧紧抓住扶手,因为另一辆卡车又从对面开来,胀满得象个氢气球。这辆车开过时,先发出一声怒号,随着又是一声尖锐的嘶叫。半秒钟之前,帕米拉已风驰电掣般从两辆卡车之间闪出来,开上自己的道路,然后用空下来的一只小手把前额垂下来的头发拢了上去。“可是他的那道护身符依靠他的成功。一旦他往前冲不成了,就要失去灵效。在他飞黄腾达的过程中,他可杀害了不少人。那些人全有亲属。”
格罗克中校开着一辆小汽车到基地大门迎接他们。塔茨伯利勉强挤进了车。帕米拉呼地一下开到一家旅馆去了。有时坐车,有时步行,格罗克领着他们两人穿过斯维纳蒙台船坞巡回了很长一段路。那是个晦暗的下午,天空一片低垂的乌云酝酿着一场雨。度过柏林的闷热天气之后,波罗的海上吹来的潮湿的东风来得分外凉爽宜人。维克多-亨利感到那平坦、多沙、荒凉的海岸基地很象新伦敦1。其实,倘若不去理会挂的旗帜和标志,大国的海军设施都是难以分辨的。它们都仿效英国海军(是它首先把工业时代引入海上作战),做着同样的事情。一条条低矮的黑色德国潜艇成群地系在长长的码头上或者停在干船坞的船台上;沥青的气味,炽热的金属,海水;头上起重机缓慢的叮当声和尖锐的嘶叫声;焊接器火舌的闪光;紧铆器嘎啦嘎啦的声响;一段段直的或弯曲的钢构件,漆成黄色或红色的雷管在半空晃动;巨大的敞棚车间;堆积成山的钢管、钢缆、木料和汽油桶;一群群穿着脏工作服、戴了护目镜和硬壳帽、满身油垢、满脸笑容的男人们;停在横木上、用木料支撑着、朝污水倾斜着的半完成的船身——他恍如身在日本、法国、意大利或美国。真正的区别——决定性的数目字和行动的特征,那是辨别不出的。
他可以看出德国人并没改变传统的双船身潜艇,而且象美国人一样,他们也在更多地焊接。他满心想用他口袋里的带尺量一量耐压舰体的钢构件。他们用的钢板似乎比美国潜艇薄。要是这样的话,德国潜艇多半不能下潜得那么深,除非德国人已经发展出一种特别坚硬的新的合金。但是在这类参观中,只能用眼睛,不能用照像机或带尺。
1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的东南部,为美国海军基地及造船业中心之一。
灰云下露出一轮低矮的太阳。当格罗克在一个船坞入口附近停下来的时候,汽车投下一条细长的影子。那里,一条潜艇停在船台上。船坞的一边有一道带栏杆的浮桥,另一边有一条摇摇晃晃的长板子,斜着通到下面潜艇的甲板上。
“嗯,参观完了,”
格罗克说。“这是我的旗艇。塔茨伯利,的确我很愿意邀你上去,既然不能办到,那末咱们就都在这里分手吧。”
亨利从那个德国人的笑容里得到了暗示。“喂,咱们不要来客套。如果我可以上艇,我就来;塔茨伯利不来。”
“啊呀,对,”
那英国人说。“反正这里没有我什么事。”
德国潜艇司令官摊开双手:“我可并不想来破坏英美友谊。”
他们谈话的当儿,汽笛响了。工人们从船上、船坞上和车间里大批涌了出来。不久,他们就挤满了通向大门的路。他们熙熙攘攘地走出潜艇,上了浮桥。“海军造船厂一向就有这危险,”
亨利说“一到五点钟就赶快逃命,不然,他们准会把你踩死。”
格罗克笑了:“所有的非战斗人员全一个样子。”
塔茨伯利说:“嗯,在我下次的广播里,我就只好说德国潜艇指挥部忙成一片。我希望他们在伦敦会注意到这一点。”
“你尽管把你所看到的告诉他们,”
格罗克从车窗口同他握了手。“我们愿意同你们作朋友。我们知道你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这些可笑的小艇体积虽小,却可以造成不小的危害。我的一个军官会开车把你送回旅馆。”
由于浮桥上挤满了工人,格罗克咧嘴对亨利笑了笑,然后用拇指朝船坞另一端那条长板指了指。帕格点点头。这个德国人作了个请他先走的手势。从长板到下边混凝土的船坞里油污的水潭大约有七十英尺。帕格沿着摇摇晃晃的、有着油漆斑痕的长板往下走,竭力装得比他感到的要镇定。穿了白军服的仪仗队小伙子们用呆板的眼睛从下面望着。他一登上甲板,他们立即行立正礼。格罗克笑着走下那吱吱作响的长板。“不坏,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居然也过来了。”
“u-46号”
看起来很象一条美国潜艇,可是清洁、光亮和齐整得出奇。一条美国潜艇要是停在干船坞上,由非战斗人员上去干活,没多久就会脏得一塌糊涂。自然,格罗克为了招待美国客人,事先必然吩咐过扫除一下。帕格自己在整洁问题上一向是毫不容情的,所以他很赏识这一点。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德国人的表现。柴油机就象从来没开过似的,上边的红油漆和黄铜配件没一点污迹。炮组好象是刚出厂的。水兵们一个个都是军服笔挺的漂亮小伙子,几乎是一出以海军为主题的音乐喜剧的班子。至于德国潜艇的设计,当你把一条战舰的主要部位和机器塞进一条香肠皮形的长筒里时,其结果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只要把仪器上的解说换成英文,把艇长舱从左舷移到右舷,把军官室加长二英尺,换几个瓣阀活门的设备,你就等于在“葛瑞灵号”
上了。
“味道很香啊,”
他说。这时,他们正走过艇上小小的厨房,穿着白衣的炊事员们正在那里准备晚饭,他们好象连出汗都出得清清爽爽。
格罗克回过头来望了望他。“你不肯在艇上用饭吧?这里窄得很。可是我们的伙食并不太坏。”
帕格本已和塔茨伯利父女约好一道吃晚饭,可是他立刻说:“我很高兴在这里吃。”
于是,他就跟艇长和艇上的军官们肘对肘地挤在那窄小的军官室里吃了饭。他吃得很开心。他在这里比在柏林他那四壁挂了绸帏幔的餐厅里更自在。四个年轻军官都是薄嘴唇,红润脸庞,金黄头发,腼腼腆腆的,相貌特征颇象美国人,可是眼神很不同,比美国人紧张而细心。他们先是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不久,听到这个美国人对他们的潜艇的恭维以及格罗克开的玩笑(他吃下饭菜喝了酒之后,兴致好极了),就渐渐热烈起来。他们谈论起海军船坞里工人们愚蠢和懒惰的故事。帕格最拿手的关于“西弗吉尼亚号”
上厕所水管堵塞的笑话逗得他们哄堂大笑。他以前就留意到德国人喜欢听一些有关浴室的幽默故事。军官们讲了一些他们认为可笑的关于早期受训的事:先讲到打扫厕所,然后讲到他们得经受电击而不许退缩——同时还把他们的反应拍摄下来;他们还得暴露在严寒和烈日之下,超过使人晕倒的程度;膝盖弯到跌倒在地为止;去“死亡的幽谷”
1——背着七十磅重负,戴着防毒面具,在崎岖的山麓进行越野跑步。他们说,经过这样的折磨才能成为更好的军官。只有格罗克不同意。他认为这种普鲁士式的虐待狂办法已经过时了。在海上作战方面,士兵的主动进取比那些折磨所灌输的盲目服从更为重要。“美国人的看法对头,”
他这样说,要末是他察觉出帕格的震惊,要末是出于超党派的信念。他们这顿宴席吃的是白菜汤,煮鲜鲑鱼,烤猪肉,土豆团子和醋栗torten2。显然格罗克已准备帕格万一会留下来,所以事先定下了这样的宴席。
1德语:大蛋糕。
2见旧约-诗篇第23篇4节。
亨利和格罗克离开潜艇时,落日正穿过乌云,射出几道红光。码头上,一些艇上人员除了短裤之外全身裸着,把灰色的垫子铺在起重机轨道上,在围起来喝采的人群中间摔跤。亨利到处都看到德国青年喜爱这种吃力而喧闹的游戏。他们一个个就象健壮的小狗,这些德国潜艇人员看起来要比美国水兵来得壮实健康。
“那么,维克多,现在你要找你那位英国朋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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