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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二姨娘挑头,善桐闹大的这一钞奢侈’纠纷,泛起了一小阵余波,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了开去。当天中午,王氏亲自主持包了一顿饺子,又带话留善桐在家吃了一顿饭,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就又把善桐叫到了身边。
“你这一次去主屋,身上是有差事的。”
毕竟是亲娘亲女儿,彼此说话几乎没有顾忌。王氏也没有和善桐玩什么微言大义、什么弯弯绕绕,而是直截了当告诉小女儿,“这差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娘本来也不想交给你来办——你毕竟还小呢,眼下该是学本领的时候……”
她略带感伤地叹了口气,又轻轻地将女儿的额撩开了些,把善桐光洁的额头显露出来,仔细地端详着自己这个又聪慧又任性,却又懂事得招人心疼的小女儿。“可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娘也就是一个人,□□无术。很多事也只能硬着头皮差遣你去办了。”
善桐却是早已经跃跃欲试,满面容光焕,“娘,妞妞儿大了,能给您帮忙了!您就只管吩咐!”
一边说,一边转着眼珠子揣测王氏的用意,“是要妞妞儿去盯着三叔、四叔呢,还是让妞妞儿私底下摸摸咱们家的家底……”
王氏不禁被女儿童稚的言语,逗得一阵好笑。“你才多大,这两件事,还轮不到你来办那!你放心,娘自然有所考虑。”
她语带玄机,“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
见善桐一脸的不解,她便又放柔了声音,仔仔细细地解释给女儿听。“你大姐今年十六岁了。早两年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也不乏人家想和咱们结亲,但那时候她不过十二岁,年纪还小,你父亲官位也没有上去。这么多人家,不是这不合适,就是那不合适,娘也不想委屈了你姐姐,亲事始终就没谈下来。”
她顿了顿,面上掠过了一线阴影,又续道,“昭明十八年,你外祖家又出现了那样的事,当时闹得风风雨雨的,家里一下门庭冷落,几户人家一下都没了声音。要不是转过年来,你爹在官位上又抬了半步,嘿嘿……”
望了善桐一眼,王氏又觉得她始终还是太小,官场的事说得太多,恐怕女儿一时未必能够听懂,她便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给跳了过去。“可你外祖父就是那时候去世的,你大姐守孝期满,就是十五岁了。到了年中,咱们又忙着回老家的事。这一下就把亲事耽误到了现在。”
她顿了顿,又几乎是不自觉地向女儿解释,“本来想把你姐姐说在京城,如今看来,没说在京城也好。西北毕竟是杨家的地头,如今你爹又是甘肃布政司里说得上话的左参议。在京里四品不算什么,多得是一品、品的人家,一般的四品京官穷起来,那是能穷个底儿掉。可在西北就不一样了,从容物色一家门当户对家风严正又少琐事滋扰的人家,十六岁也算不上太大。毕竟西北出嫁得晚……”
见善桐似懂非懂,眨巴着眼却听得入神,她又不禁自失地一笑——说得再好听,也毕竟是自己早年间有所疏忽,否则即使嫁在京城,也没有现在说得这样不好……
王氏就又振奋起了精神,细细地解说给善桐听,“可咱们毕竟多年在外,偶然回乡也就是小住。要在这儿说上一门知根知底的好亲,就得指望你祖母了。你祖母一辈子在杨家村过活,自从你大伯中了进士,就越有了脸面。人人也都敬她三分,由她出面物色打听,要比娘出面强得多了。怎么说也不至于盲婚哑嫁,被媒人的嘴给骗了去。”
当然,由老太太出面给善榴物色亲事,还有些看不到的好处,不过这好处,善桐就无须知道了。——至少现在,她还太小,有些事不必说得太细。
善桐渐渐地明白过来,“可没想到您一上门就碰了钉子,大姐点子背,无意间得罪了老太太,老太太一看就不喜欢……”
王氏不禁苦涩地一笑,“老太太也不是不喜欢你大姐,其实一件白狐斗篷又算得了什么。老太太自己虽然居家节俭,该花钱的时候可从来都不会皱眉头的。”
她顿了顿,又犹豫了起来,思前想后,再三审视善桐,只觉得心中这个隐痛要分享出来,真是无异于在伤口上再挖一刀。又担心女儿年纪小,心底藏不住事,被老太太看出端倪,反而不美。
可善榴十岁大的时候,也已经很懂事了。就懂得安慰自己,“这福分都是天生的,弟弟的福分在后头呢,您别急,您急也没有用,您越急,老太太反而越生气,越要和您对着来。”
现在,善桐转过年来就十一岁了,虽然开窍得晚,但也几乎是一日千里地懂事起来……
再说,现在不说,到了主屋,善桐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行事呢?
她一咬牙,就将女儿揽到了怀里,细细地揉搓起了这个越来越懂事的心肝宝贝儿,闻着她间的桂花味道,过了一会,才轻声道,“孩子,你年纪小不知道,你大哥早年间是个最最聪明最最灵慧的孩子,一岁半话就说得极为流利,根本就不结巴!五岁给他开蒙,不到半个月就把千字文全背完了,先生都说是个神童。前面三个堂兄,榕哥在外地不算,檀哥、柏哥根本都比不上他。嬷嬷奶奶一说起来就是一脸的喜色,常跟人夸口,说我们杨家恐怕要出父子双进士了。”
她紧紧地闭了闭眼,却还是没有忍住眼中酸涩的泪珠,由得晶莹的液体,缓缓地滚了下来。“那时候你还小,都不记事,这些事恐怕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在你大哥六七岁时候,起痘子高烧不止,这一场大病足足病了有三个月才能下床,反复高烧,几次都不行了。最后……最后他命是保住了,可从此……”
她说不下去了,就是善桐都不禁掉起了金豆豆。她竟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榆木疙瘩一样迟钝缓慢的亲哥哥,居然曾经如此聪明。一时间心中真是酸苦到了极处,只觉得一团棉絮酸胀胀地,在心底一下就泛了开来,堵得她简直透不过气来,一下就呜呜咽咽,放开了声儿。
此事乃是王氏一生最大的憾事,多年来只要看到榆哥一眼,心中就如同被戳了一刀,竟是从来都未曾释怀。被善桐这一哭,她也再忍不住,眼泪走得更急更快,如同断线珍珠一般滑落下来。二人抱头痛哭了一会,王氏才勉强振作精神,强笑着道,“好了,别哭了,一会到了主屋,你祖母又疑心我把妞妞儿怎么着了。”
妞妞儿就忙擦了擦通红的双眼,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寻出手帕来拭去了脸上的涕泪。神色反而越肃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上的孩子气,简直已经消退干净。她心底似乎又明白了许多事,虽说一时还难以言传,但有一件事却是清楚的:娘并非无所不能,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也有办不到的事。既然如此,她当然责无旁贷,必须出面帮忙。不论这事有多难办,也一定要帮着娘办下来。
王氏见她神色,心底又是一酸——不说杨家村里那些个不懂事的乡野村姑,就说京城中的官宦人家,十岁也是刚懂事的年纪。尤其嫡女,更是千恩万宠,谁会让她小小年纪就学着和人斗心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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