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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无法不看。仿佛有一双强有力的无形之手将她的头扭了过去。而此时风在吼,后门在嘭嘭地响,百叶窗发出啪嗒声,那只狗再次将它凄厉、疹人的吠叫声盘旋着送入十月的夜空中。她转过头去,直到盯住她已故丈夫的书房——是的,千真万确,它就在那儿。一个高高的人形站在玻璃拉门前,杰罗德的伊默斯转椅旁。它窄窄的苍白面孔悬浮在黑暗中像是个拉长的骷髅,那个礼物箱的方形黑影伏在它的双脚间。
她吸了口气想要尖叫,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哨子坏了的茶壶:“嗬嗬嗬”
只有这些,再无其他的了。
滚热的尿液顺着她的腿往下流。在这一天里,她已经打破记录地两次尿湿了裤子。
在那另一个世界里,风儿在刮着,刮得屋子的骨头直抖。蓝云杉又用它的树枝打着西墙了,杰罗德的书房成了一个树影摇曳的咸水湖。她又一次非常难以分辨她看到的东西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什么也没看见。
那只狗又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凄厉叫声。
啊,你确实看到了它。也许不像外面的那只狗,闻到了它的气息,可是你看到了它。
仿佛要除去她就这问题可能产生的挥之不去的疑问,她的来访者假装好奇地把头往前一伸,让杰西清楚地看了它一眼——那是张外星人的脸,试图仿制人类的五官都不大成功。首先,脸太窄了——比杰西一生中见过的任何一张脸都窄。鼻子似乎只有涂黄油用的刀那么宽。高高的额头像菜园里稀奇古怪的球茎植物一样鼓起来。稀疏的倒v型眉毛下面,眼睛只是两个黑圈。它那肥厚的红褐色的嘴唇似乎是噘着的,同时也显得蛮温和。
不,不是温和。
她神志异常清楚地想到。在恐怖至极的氛围中,有时会出现有限的神志清楚,就像电灯泡里发红的灯丝一般。
不是温和,是在笑。它是想冲我笑。
然后,它弯腰去拿它的箱子。它那狭窄。不协调的脸孔又慈悲地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杰西瞒珊着往后退了一步,她想再叫出来,可又只能发出尖厉含混的呜呜声,即使屋檐呜呜嘶鸣的风声也比她的声音响亮。
她的来访者又站了起来,一只手拿着箱子,另一只手打开箱子。杰西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与她早些时候注意到的气味有关。那不是蒜头、洋葱、汗或是尘土的气味,那是烂肉的气味。第二件事和那东西的胳膊有关。现在她离得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了(她不希望如此,可事实是这样的)。它们给她留下了更强烈的印象——那是个怪异的,呈细长状的东西,似乎像触须一样在风中的树影里摆动着。它们把箱子呈给她,仿佛要得到她的赞许。现在杰西看到不是推销员的箱子,而是个柳条箱,看上去像个渔夫的大号鱼篓。
我以前见过那样的箱子,我不知道是在某个老电视片上,还是在真实生活中见过。
可我真的见过。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它是从一部车身很长的后部有门的黑色汽车里拿出来的。
她头脑里突然响起不明物体的声音,不太友好但却柔和。杰西,从前,肯尼迪总统还活着的时候,所有的小姑娘都叫做宝贝儿的时候,塑料裹尸袋还没有发明的时候——比如说,回到日食那段时间,像这样的箱子是很普遍的。它们各种尺码俱全,从装超大型男人到六个月流产的婴儿的尺寸都有,那是一口老式的棺材。
当她意识到这个时,她也意识到了别的事情。她的来访者散发出这么难闻的气味,是因为它是死的。杰罗德书房里的这个东西不是她爸爸,是具僵尸。
不不,那不可能——可它就是僵尸。不到三小时之前,她在杰罗德身上闻到了相同的气味,那气味像是某种古怪的疾病从他的肉里慢慢散发出来,只有死人才会患上那种怪病。
现在她的来访者又打开了箱子,朝她伸来。她又看到了一堆堆白骨中闪着光泽的金子和钻石,这个死人的细手探进装尸体的柳条箱里,开始搅动着里面的东西——这个箱子也许曾装过婴孩或幼童的尸体。她又一次听到骨头发出的阴森森的咋喀声和沙沙声,这像是刮灰的响板发出的声音。
杰西目瞪口呆,精神恍惚,恐怖得几乎发狂了。她的神志在消退,她能感到它在消退,几乎听到它的消退。在上帝的绿色地球上,她没有一件事可做了。
不,有的!你可以跑开!你必须跑开,而且必须立刻跑!
是宝贝,她在尘叫可是她也离得太远了,消失在杰西头脑某处巉岩的深峡里。
她发现那儿有许许多多的峡谷,许多黑暗、曲曲弯弯的海底悬崖以及洞穴。这些在阳光中是根本看不见的——可以说,在那些地方,日食决不会结束的。这真有趣。一个人的头脑真的只不过是建造在黑暗的空地上的一个坟场,坟场底层四处爬行着这样怪异的两栖动物。发现这些真有趣,有趣。
屋外,狗又吠叫了,杰西终于发出了声音。她狂嚎着,这是狗叫的声音,声音里她的大部分神志已经衰退了。她能想象自己在某个疯人院发出这种叫声,在有生之年一直发出这种声音。她发现那样想象非常容易。
杰西,不!控制住!控制住头脑,跑啊!跑开!
她的来访者朝她咧嘴笑了,它的嘴唇从牙床处分开,皱了起来,又一次露出口腔里面微微闪烁的金光,那种光泽使她想起了杰罗德。金牙,它有金牙,那意味着它是——意味着它是真实的。是的。可是我们已确定了那一点,不是吗?剩下的惟一问题是现在你该做什么。杰西,有什么主意吗?如果有,最好把它们拿出来,因为,时间实在太少了。
那个幽灵朝前迈了一步,仍然伸着打开的箱子,仿佛期待她欣赏里面的内容。她看见它戴着根项链——某种古怪的项链。那种浓烈难闻的气味变得更强了。那明白无误的歹毒感也变强了。杰西试图往后退一步,以拉开来访者往前迈向她的这一步。可是发现她的双脚动不了,仿佛它们被粘在了地板上。
它打算杀了你,宝贝儿。露丝说。杰西懂得这是事实。你打算由它这么处置吗?现在,露丝的声音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了,只有好奇。经过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之后,你真打算由它这么处置吗?
狗在叫,手在搅动,骨头发出沙沙声,钻石和红宝石闪着暗淡的夜光。
杰西右手抖个不停的大拇指和食指抓住了她自己左手中指上的两个戒指。她几乎没意识到她的这一举动,更不用说她这样做的原因了。当她挤拉手指时,手背的疼痛感隐约而遥远。她婚后的岁月里几乎总是戴着这两个戒指。她最近一次脱下它们时,还不得不用肥皂润滑了一下手指。这次不需要了,这一次戒指轻易地滑脱了。
她把自己血淋淋的右手伸向那东西,它现在一直来到了书房门内的书柜前了。戒指躺在她的手心里,就在那卫生垫做的代用绷带下方,构成一个神秘的“8”
字形。那东西停住了,它那肥厚、走形的嘴巴抖动着,笑容转成某种新的表情,这种表情可能是愤怒,或者是迷惑。
“给你,”
杰西嘶哑地问声低吼道“给你,把它们拿去吧。拿去,放了我。”
没等那东西作出反应,她就把戒指朝开着的箱子扔去,就像她曾经在新罕布什尔的收税卡将硬币扔向零钱篮子里一样。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步,箱口很大,两个戒指都扔进去了。当她的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掉落在陌生人的那堆骨头上时,她清楚地听见了两声咋喀声。
那东西的嘴唇又毗咧开来,露出了牙齿。它再次开始发出了含混的嘶嘶声。它又朝前迈了一步。某个东西——一直躺在她脑海深处,叫人震惊不已、疑虑重重的某个东西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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