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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爷爷的这番做派奶奶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她叹了口气,也不管在跟太太奋力解释的爷爷,自己驾驶了三轮车让爷爷小跑着在后面指路,大门口这棵槐树是斜着长的,几乎阻挡了一半的道路,这个季节槐花已经开过了,樱柠有点可惜的仰头看着槐树圆圆肥肥的叶子,她也不着急追车,总归以后这里就只有他们一家子活人就是了。
沿路有太多没见过的东西,对她来说这些参差不齐的杂草实在生命力旺盛,与马路对面的水泥坟地完全不一样,她是女孩子,也因她没在族谱里,所以从小按照规矩给老祖宗上坟是不带她的,她静静看向对面的坟地,看他们款式不一,高矮参差的拥挤在一个个高大的石头墓碑后面,檐牙高啄、蜂房水涡的样子,俨然一个在深夜里才会出现的小村庄。
沿海的渔人们对先人的居所都很上心,每每出海之前也都会带上好酒好肉来求长辈们的庇佑,坟修得好不好也关系着以后先人们对后人的满意程度,所以这一片足球场大小的坟地中每一个独立的坟头都不一样,大多都是隔一些年就要修葺的,也有些传统的是圆柱形覆盖破顶的,或是最直接的圆锥形,每一个圆锥形的上面还会顶着一个倒圆锥,一般年代久了也没有直系后人的就是以这种形状的坟墓安葬的。
按照当地的习俗,每一家新的坟包旁都种了几棵小树苗,根据树苗的年份也能大概知晓墓主人的大概辈分。当地气候种植松树非常适合,家家户户不成文的规定都是在坟边种松树,但是在这郁郁葱葱的松树正中间,却有一棵高大如楼宇的歪脖子柳树生长得异常茂盛,这柳树站在一个土石混杂的山包旁边,夏日清早的微风吹动了那棵歪柳的枝叶,长长的柳枝轻轻拂在坟头秃掉了的尖上。看起来这个坟墓的主人并没有留下后代,因着别的坟墓都用了水泥做了硬化,防止长杂草或大雨冲刷,而这个墓完全依靠大柳树的拂扫,保护了这个孤单的坟包,使它多年没有人打理也没被海边的大雨冲散。
“秦朝的人,墓却还好好的。”
看了一会大柳树,樱柠好像现了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嘴角微微上扬,不在意地喃喃说了一句,转身沿着围墙找入口去了。就在她转身离去之后,那棵歪脖子柳树浓重的树荫里,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男人空洞的双眼微微向樱柠的方向转来。
实际上绕过那棵倾斜的槐树没有多远就是原有厂区的大门了。当樱柠小跑着赶上去时,爷爷正苦笑着被将铁门上缠绕的藤蔓薅掉,他听话且讨好的样子与以往在爸爸妈妈面前的威严天差地别。
车里的太太很不高兴,沉着脸念叨。
“明堂如播米,子孙穷到底……”
就连平时很给爷爷面子的奶奶也气得不行:“咱老娘说得对!谁家大门上长草啊?!你们来了那么久,门面的草反而不除了,怎么教的孩子们!做生意的,门面张罗的就算不气派,但整洁是要有的吧!”
奶奶一边训爷爷,一边同他一起将大铁栏杆门上缠绕的爬山虎拽下来,这滑轨铁门也是原来的外资企业遗留的,因为原本是有电机推行的,现下电机早就被拆了卖废铁了,因此光是两个成年人推起来也很沉重。
爷爷奶奶将三轮车停在门旁粗壮的石柱的阴影处,就地清理了一会儿,干习惯农活的两人很快把门上的藤蔓都撤干净了,奶奶甚至在铁门上摘下了两个熟透了的旱黄瓜,还有一个跟苦瓜一样的“赖葡萄”
。
将一根黄瓜给太太,另一根并那个金黄的赖葡萄都给了樱柠,樱柠没吃过赖葡萄,以为是一个熟过了的苦瓜,她就这么捧着歪坐上三轮车。爷爷奶奶终于把铁门顺着轨道方向拉开,一行人又往厂房里行进。
原本以为进了门就能看见爸爸妈妈,谁知道爷爷像个导游似的边行进着边各处介绍了起来。
“这个楼,灰色的花砖贴的这个,以前里面不开灯也明晃晃的,是以前他们办公用的,人都跑光了,现在楼下的树长起来了,就黑洞洞的,村里人在还楼里养了鸡呢!这走地鸡,还专门告诉我们是有数的,叫我们的工人不能乱吃!我说对面那楼里就那么多野鸽子呢,谁稀得吃你这些……”
樱柠抬头费力地向上看,这个楼已经十几年了,即使被盘根错节的树木杂草围绕着,也看得出很新的样子,是一栋标准的办公大楼,只有六七层之高,楼体还能看见砖砌出来的镂花,甚至大楼中间设置了车子能直接开上去的坡道。正中间的大厅已经没有门了,就这样敞开了迎接“宾客”
,大厅里有一整面墙的壁画,画了郁郁葱葱的迎客松,里面的灯具等能拆的都被村民拆走了,就连实木的楼梯扶手都被拆掉,只剩下水泥的楼梯扣不走的瓷砖,然而即使只有这些残垣断壁,也能看出以往这个办公楼的豪华。
“这里啊你们看,这里这一片啊都是以往养海货的地方。”
难怪爷爷当起了导游,绕过办公楼后数十个被废弃的水泥养殖池并排罗列在路边,这片厂区的内部道路修的极好,多年没用也只是在缝隙中长出了一些细碎的青草,路的一边全是单个规格五米宽十米长的海产养殖池,这些水池上方是一排排拱形的钢制大梁,梁上原本顶着的沉重毛毡和防雨塑料棚布早就被扯得干干净净,不知道坐了谁家的猪圈,又不知道垫了谁家的床板,现在只剩下水泥的池子以及像鲸鱼肋骨一样鳞次栉比的大梁。
路的另一边则是红砖砌出来的一排排平房,这些平房虽然只用的红砖堆砌,可也是干净整洁的样子,淡红色得的砖坯们时隔多年也没有被这里的盐碱土地侵蚀腐坏,看得出来这大片的红砖房是以前做宿舍所用,这宿舍里住的应当并不是本地的工人,而是给城里来的大学生技术员们住的,现在看来虽然门都被拆光了,里面也光秃秃的,可是因着建造的时候非常规整,因此也依旧整洁好看。
在樱柠盯着那些宿舍里被后来者涂鸦的各种红色、黑色留言时,耳边已经开始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了。
果然在这片宿舍的最后几排,好几辆刷了新漆的“四不像”
映入眼帘,车上装满了规格不一的麻袋,几个年轻的壮劳力脖颈上挂着湿润的毛巾正光着上半身从车上往下卸货,麻袋里漏出的面粉和其他碎屑弄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也混不在意,只管坚定着脚步往仓库一包包地搬运,夏天的汗水也都跟不要钱一样在地面地敲击起一朵朵灰尘和面粉迸溅出的水花。
被改造成厂房的高大仓库中机器轰鸣,本来睡了一路的弟弟直接被吵醒哭了起来,太太慌忙拿着个黄瓜哄他,弟弟抱起黄瓜也真的不哭了,但他并不知道啃食,而是吮吸着黄瓜的尖端。
“到了到了!蕊蕊进去给太太倒杯水,他妈啊!那边冒烟的平屋就是厨房,他二叔在里面呢!”
奶奶连忙应下,不等樱柠也给她倒杯水润润,就赶忙将三轮车上顺路带来的新鲜蔬菜和肉食都拎了下来,她满意又自豪地看向厂房里人来人往机器轰鸣的忙碌景象,点点头拎着东西往厨房去了。
樱柠去办公室里倒水,她第一次来,还是很聪明地就看见了门口摆放的饮水机,甚至这里还有崭新的一次性纸杯,这让樱柠有点吃惊,当时这些一次性的东西对于勤俭节约的农家人来说都是非常新奇且“奢侈”
的用品,并非购买这些东西让他们觉得吃力,而是往往这些一次性用品用完之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这让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值得”
。
屋子里风扇和空调都开着,在湿热的夏天里猛然接触到这让凉爽的空气,樱柠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并且不知道怎么地想知道这电费一天要用多久。
将这种莫名心疼的感觉压在心底,樱柠打眼看了看这间四五十平方的办公室,很明显这里不仅仅作为办公室使用,里面还坐了很多等候货物的客户。这些都是邻近村庄的养殖户,几个老爷们儿坐在等候区的凉椅上无聊地看电视抽烟吹牛皮,他们本来的工作应该是要去厂房中监督着李父李母加工他们的货物,确保几十吨上百吨的饲料加工后没有缺斤少两的情况出现,但是明显他们都和樱柠一样,被这少见的奢侈水杯,以及不用付钱的全天空调和调频电视给迷住了。
仅存的理智让樱柠想起了外面等着喝水的太太,她第一次使用饮水机,还算顺利的接了杯温水给太太送去,顺便接过太太怀里已经有些分量的弟弟。
“你们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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