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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看着又比三日前更瘦了,她本来就肌肤胜雪,此时卧在竹窗下,更像是冬天竹林下浅浅的一痕雪,只怕呵口气就会消融殆尽。
他十分不忍心再看,无声地从檐上翻落,悄悄推开门,心道她若是未睡,只怕自己踏进房内,走得近了,她终会知觉,那她必然会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若是真睡着了,那自己也能好好看她一眼。于是落足无声,慢慢朝竹榻行去。
一直走到竹榻前,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于是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头看了她一眼,她双目虽阖,但显然睡得不甚安稳,眼珠在微微转动,睫毛也在轻轻颤动,他怕惊醒了她,小心地不敢再有所举动。忽然,她呼吸急促,似是被梦魇住了,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听似在挣脱什么一般,哽咽着喊了一声,却是含糊不清。他正犹豫间,她又哽咽着喊了一声,这次他听得真切,是在叫自己十七郎,情不自禁就上前搂住她,低声温言道:“阿萤,我在这里。”
她从梦魇里挣脱出来,刚刚醒来,人还是恍惚的,也许因为重伤久久不愈,精神不济,眼睛微微抬起,蒙眬地看了他一眼。她瘦了许多,整个人倚在他的胳膊上,轻得像一只鸟儿一般,她似乎还没有真的醒过来,所以甚是依恋他:“你到哪里去了?”
他就势坐下,将她揽进怀里,如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哪儿
也没去,就在这里。”
衣袖上有微微的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哭了。她是一个从来都不哭的人啊,伤得那样重,救治的时候,医士几次三番地说,只怕不好,将她手臂上的箭头剜出来的时候,是他抱着她,一定痛极了,因为她把嘴唇都咬出血了,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顿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都慢慢地坍掉了,像是水银一般,无孔不入,有什么东西正在滚动。过了良久,她终于真的醒了,也明白过来了,却是狠狠推开他,转身又面朝里躺下了,看也不曾再看他一眼。
他心下酸楚,过了片刻,终于说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再傻不过的话来:“阿萤,你若是生气,要不捅我两刀出气?”
只是你别这样不睬我啊。
可是后面这半句话,便似一块滚烫的木炭一般,哽在他的喉咙里,既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人人皆道他聪颖,从来裴献视他比亲生之子还要期许,裴源自不用说了,除了偶尔嘴碎,其实心里是膺服他的。至于镇西军上下,又哪个不敬佩他,这敬佩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皇孙皇子,更不是因为他是主帅,是因为他率着众人,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众人皆道他极擅谋略,又知兵法,陷杀庾燎,雀鼠谷口射杀段甄,破段兖十万大军,名动天下,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还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倔强的不肯理他,过了良久,他
叹了口气,俯身揽住她的肩:“阿萤,你不要再生气了……”
她头也没回,只是冷声道:“撒手。”
她虽然声音极冷,但听在他耳中,便如玉语纶音一般,他笑道:“阿萤,你肯跟我说话啦?”
她见他不肯撒手,纤指一翻,指间夹着数枚细针便向他手掌刺去。他手掌一翻,曲指一弹,正弹在她腕上,那些细针便脱手飞出,钉在板壁上。她一击不中,翻身而起,以肘撞向他,两人迅速过了七八招,她本来就伤势未愈,气力不济,李嶷不过是陪着她玩罢了,到最后还假装被她一脚踹中,倒在榻上,满面痛楚之色,连声直叫哎哟。她怒目以示,转身便要离去,他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只微一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两人一起滚落榻上。她气得极了,拳脚也没了章法,乱踢乱打了片刻,终于被他捉住手,困在身下,他本来俯身想吻她,但看她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眼眶微红,鼻尖微皱,真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到底不敢造次,叹了口气,松手放开她,她立刻躲到榻角,抱住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垂头丧气了片刻,说道:“阿萤,我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他怏怏地离去,过了好久之后,她才抬起头来,只见案上那支红烛已经燃去了大半,光晕滟滟,烛泪滚落凝结,便如珊瑚一般,挂在烛台之上,长
风寂寂,静得似乎能听见榭外池中,荷叶上露水滚落的声音。她不禁也叹了口气,心中烦恼无限,将下巴重新搁在膝上,怔怔地出神。
从这一日起,李嶷便总是送花来,有时候是茉莉,有时候是晚香玉,有时候是不知道什么野花,香喷喷的甚是好闻,也并不假于人手,总是他亲自送来,就放在水榭门外的石阶上,她每次看到了,就叫桃子扔了去。
桃子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软磨硬泡,终于让谢长耳去说服了李嶷,让她进城去抓药。
“我说校尉你的伤势要紧,秦王就答应了。”
桃子眼神中有异样的神采,“为了瞒过他们,我就去了好几家药铺,其中有一家,原是咱们埋在洛阳的暗桩,到底让我知道了,节度使已经遣人来到洛阳,而且是宋郎将,他还住在城中不肯走,想逼李嶷交出咱们。”
她点了点头。桃子又问:“校尉,你想出法子没有,咱们到底怎么脱身?”
“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她淡淡地道,“李嶷虽然不在,但这太清宫里里外外,看守森严,用的泰半都是李嶷亲信的宿卫,可以以一当十。放火,强攻,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些伎俩在他面前,都不管用。”
桃子不由急了:“那怎么办?”
“我已经想出法子了。”
她仍旧淡淡的,“就是不能急,只能慢慢铺陈——要骗得他放松警觉,就不能急。而且
宋殊在城里,李嶷会分外警惕,宋殊行事虽然素来周全,但久耽城中,只怕会露出什么破绽来,令李嶷生疑,到时候就更难脱身了。想法子告诉宋殊,让他先回去。”
桃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宋殊数次求见李嶷不得,连番催问何校尉等人的下落,皆被裴源好言好语搪塞,在洛阳又耽搁了几天,眼见无望,只得沮丧辞别。
宋殊一走,裴源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宋殊在洛阳城里,每日都堵着他小裴将军,宋殊又是个言辞厉害、十分难缠的人,只拉着小裴将军,说起裴献与崔倚的数十载故旧之情,口口声声请小裴将军体恤成全。可怜裴源,哪里见识过这种水磨功夫,软不得硬不得,对方年纪比自己大,资历比自己深,再说崔倚与裴献在廿载前,那真是过命的交情,虽说后来各自领兵,一东一西,相隔几近万里,但这故旧之情,却是实实在在,宋殊用这个拿捏他,他也真是一时愧然,毫无办法。也因此,等宋殊一走,裴源再忍不住,对老鲍抱怨道:“十七郎素来爽快,怎么就在何校尉这件事情上,提不起放不下!”
老鲍昂着脑袋想了一想,递给他一块刚烤好的羊肉,说道:“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让你提不起放不下的那个人。”
他自己又拿刀割了一块刚烤好的羊肉,塞进嘴里,说道:“其实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敌人,而是
女人。你想想,哪怕千军万马,什么时候让十七郎皱过眉毛,但是那个何校尉就可以让他牵肠挂肚,所以你啊,我劝你也要想明白,一物降一物,十七郎就被降服了,这是没法子的事。”
“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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