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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权笑道:“你要讨金讨银,还是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说罢。本宫的俸禄也是有数的,白白替齐王养了你这么许久,还真有些舍不得。”
阿宝道:“殿下还想听妾交代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妾都已经说了。早知道如此,妾当日就应再预留两三分话,如今也好拿来搪塞。”
定权摇头道:“你太过聪明了,我是不能够全信的。我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委屈顾娘子先插戴这些,等你哪天思想明白了,或是陛下开恩涨了我的俸禄,那时要金要银,咱们再作商量,你说可好?”
阿宝苦笑一声道:“好。”
伸出手去取颊上花钿,大概月来指甲养得太长,一时却不便摘下。
定权心里微微一动,起身道:“我来帮你。”
阿宝微觉诧异,也不愿因此等小事违拗他,遂微微点了点头。定权走到妆台前,一手托起她的下颌
,一手轻轻为她摘下了两靥翠钿,神情极是专注,举止也颇为温柔。阿宝只觉二人姿态尴尬,不由脸色转红。定权看见,取笑她道:“你上次还说过做大事什么的话,成大事者不但要懂得隐忍,脸皮更要和城皮一样厚,像你这样怎么行?”
阿宝心事被他点破,一张脸孔忽然如敷上了一层胭脂一般,交手低头不语。她突然露出一副小儿女的娇憨神态,定权倒不便再调笑下去。将那两枚翠钿托于手心中,默默放在灯下察看。阿宝久不闻他言语,抬首望去,只见他蹙眉静坐,一副心思满怀的模样,眉宇间一道淡淡折痕,仿似天生。二人静默良久,直到窗外一阵杜鹃啼鸣,方惊得定权转过神来,信口胡说道:“这鸟儿想来也是满腹心思,这个时辰还没睡下。”
阿宝轻声问道:“殿下有心事?”
定权笑道:“你不必指桑骂槐。”
又道,“我有心事,你能猜出来是什么吗?”
阿宝摇首道:“妾猜不出来。”
定权微微笑了笑道:“你不说实话,我也没有办法。”
说罢起身道,“天不早了,你睡罢。”
行至门前,忽闻阿宝低声问了一句:“是国舅要离京了吗?”
定权回过头来,脸上神情古怪,阿宝方自悔多语,他却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定权信步走出,回到自己阁中闷闷坐下。展手来看,那两枚花子依然粘在掌心之上,想是掌中温
热,将背后的呵胶融开,所以一直不曾下落。烛火轻轻跃动,带得两枚翠钿也明明灭灭,仿佛手心捧着的便是伊人遗落的笑靥。
美人展颐,如春花绽放,只是今年的春天,早已经过去了。暮春时节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了。定权将翠钿从掌中拨下,看着它们飘落至青砖地上,便如微雨落入平湖一般,没有半分声响,既不再发光,又映着黑色地面,便再看不见了。他慢慢站起身来,心中不涉悲喜。
顾思林去京在即,剩得五六日时间,还要到京郊巡营整队,皇太子也协同礼部前后忙碌送行事宜。眼看着国舅恩返一事便要完满结束,尚书省却在此时突然接到了两封御史台的奏章,内容皆是弹劾顾思林于凌河一役中指挥失调,致使军队折损惨重,应予相应惩戒事宜。两位作者位阶并不高,言辞也算温和,但京里近月来的情势,如同一锅已近烧滚的热油,薪尽将要熄火时,突然被两点冷水一激,登时开花般四溅飞散。一时间,相干的,不相干的,说话的,不说话的,却都不约而同眼睁睁盯住了晏安宫和报本宫。
定权亦已知晓此事,反复忖度,还是冒大不韪差人去唤了张陆正入宫。张陆正自后门下车,便被内侍径直引至后苑,见定权正反剪双手站立于太湖石山顶上的风亭中,便也提袍登上,躬身向他行礼。定权随手
托他起来,手指远方道:“孟直也来瞧瞧这早秋的颜色。”
张陆正顺他指向翘首望去,天青云淡,遥遥可见京郊南山,依旧一片郁郁苍苍之色。金风已至,身居高台,更觉万籁清明。脚下几株高大枫树,叶缘已微微泛红,万叶千声,迎风作响。他回首去看定权,见他端然独立,一袭寻常紫色襕袍,广袖当风,衣袂翻飞,湛然如同谪仙。只是这位谪仙的嘴角却抿得铁紧,见他看向自己,才勉强微微一笑道:“何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张陆正方欲开口,又闻定权道:“你看这草木之色,现下虽仍然青葱,却终是不能持久了。再过几日,便都要摇落。”
张陆正思量片刻,终是正色道:“殿下,现下还未到悲秋的时节。”
定权点点头,转口问道:“那两御史何人?”
张陆正答道:“臣查询过,听闻他们平素与齐王并无过往。”
定权摇头道:“他们果与齐藩有来往,我倒不会这么担心。我现今只后悔,没有让你入省,这次省内,尚不知会闹出什么样子。”
张陆正一怔道:“殿下何出此言?何相虽是由殿下与齐藩共举,但他为人中正,大事上分寸向来拿捏得准,况且还任过詹府首领,虽然日短,究竟也算东宫旧人。他在其位,其实有益于殿下。”
定权叹了口气,道:“如今世道,说人中正也不算得什么赞语。我知道,何道然是个
畏事庸才,除了会说几句忠孝廉耻、仁义礼智的大话外加明哲保身,别的什么都做不成。只是我如今哪还敢奢求有益,只求不丛怨便可。”
张陆正沉默有时,问道:“殿下钧意,可否更示下一二?”
定权蹙眉道:“如今也只好先做观望。孟直,省部里的风吹草动,务必要及时传达给我。没有到事态最坏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有所动作。此事一过,我定要竭全力,亦抬你入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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