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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莫忘这才放下心,接过金粉签字笔。
虞萌站在二楼没出声,店长在杜莫忘写字的间隙抬头望向他,毕恭毕敬地俯身行了个礼,虞萌微微挑了挑下巴,美艳昳丽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早春冷雾般的疏离,如同一位傲慢的公主。
他看着店长送出蛋糕,杜莫忘轻声道谢,还没转过身,一只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
她要走了。
他注视着一切,不知道左胸揣着的那颗跳动的东西为什么失去了节律,本来只是小孩子抱住珍贵玩具的心思在刚才似乎变成了别的某种东西。
一种从未体会到的,饱含危险的情绪。
他想,我到底是……
忽然,似有感应一样,杜莫忘抬起了头,她对上虞萌的目光,笑了一下。
她挥挥手,用唇语说拜拜。
那寡淡的平凡的眉眼在一瞬间鲜活而生动,漆黑的眼睛闪闪发光,色彩鲜艳的光在她五官的每一处、在她皮肤的每一处肌理流淌。她整个人焕焕耀耀,那温柔的、亲近的、喜爱的感情化作实质浪潮般汹涌地朝虞萌席卷而来,那是不含一丝欲望的、不存在私心的善意,一如当年她将他从轿车前带离的那个微笑。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回到那个多年前的深秋的下午,孤儿院的晚餐时间,寒冷的风里弥漫着米饭和炖鸡的香味,她牵着他的手跑在前面,两人穿过簇金般的茂密银杏树,枯叶打着旋儿如雨般飘落,圆滚滚的白果被他们踩碎、爆开,“噼里啪啦”
的脆响跟随着他们的步伐一直延伸到很远,远到他以为他能逃离这个世界。
她带着他爬上高耸的钟楼,对于小孩子说简直是陡峭的悬崖,她在他后面护着他、推着他,两人终于来到最顶层,蹲在栏杆后,耳畔是钟表齿轮契合转动的细碎声响,指着底下没头苍蝇般的保镖们哈哈大笑。
那些黑衣服的家伙们焦头烂额,谁也没料到他们会在古老的钟楼上,两个小孩俯瞰着整座孤儿院,就像是站在世界之巅。
虞萌记得当时自己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是个早熟的孩子,知道这不过是个喘气的间隙,美好的时刻都是转瞬即逝的,就如同冬日从嘴里呼出来的白色雾气。
保镖终究是会找到他们的,他隐约听到了直升飞机螺旋桨运作的巨大嗡鸣,孤儿院外山坡上,自下而上的金黄色的树冠层层迭迭,似海风兴起时的波浪,漫山遍野的金色海浪恢宏澎湃。
他坐在由细腻的蕾丝、漂亮的花边、蓬松的裙摆织成的囚笼里哭,硕大的绸缎蝴蝶结软塌塌地遮住他一半的刘海,他哭了一会儿,旁边的人却一声不吭,如果在家里早就一群佣人涌上来围着千哄百唤,落差感让虞萌心里起了点儿愤懑。
这点小小的愤怒的火苗在他抬起头看向黑眼睛的小女孩时莫名地熄灭了,连烟都不冒。穿着破旧夹克的灰扑扑像只脏老鼠的女孩子认真地盯着他,他从她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红眼睛红鼻尖的洋娃娃可怜地与他对视。
虞萌从小到大都干净漂亮,流眼泪的时候都不会淌鼻涕,天赋异禀。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滑稽的自己,像只小花猫,不知为何破涕而笑。
他想他这位新朋友一定觉得自己很奇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傻瓜。
嘴唇倏然被抵上一个略干粗糙的小方块,他下意识张嘴,牙齿咬下,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迸射,碳酸气体的特殊气味从嘴巴里升腾到鼻腔。
他很熟悉这个口味,可乐味的泡泡糖,虞家这次带来的慰问礼里有这个,父亲不许他多吃,说咀嚼肌会变肥大。
杜莫忘对他吹了个拳头大小的泡泡,带着碳酸饮料芬芳的浅褐色泡泡,让人容易联想到一切甜蜜的事物。
“噼啪。”
泡泡破了。
虞萌听到钟楼内部的旋转楼梯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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