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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半年来,桂含春自然没有造访过杨家村,但含沁因为时常要往来于天水和西安之间,往往经常绕到杨家村来看望老太太。众人和他都是熟稔的,善桐自不必说了,因善檀去后,老太太身边少了孙辈陪伴,善柏起往下,男孩们又都要上课。因此见含沁来了,高兴之余,总是留他在当院檀哥的住处住了。善桐又时常要在祖母身边侍奉,进进出出哪能不打照面?善桐和他早熟得不得了了,她扫了眼母亲,见王氏没说什么,就笑嘻嘻地道,“什么什么,别吊胃口了,快告诉我。”
含沁一扬手,就从身后拿了一个珐琅描金的盒子出来,递给善桐道,“你自己拆。”
一边说,一边又笑着向王氏递了一个眼色,王氏会意,便沉下脸来吩咐善桐,“别在这咋咋呼呼的,耽误我们商量正事,下去拆吧,和表哥熟了,越连礼也不讲了,哪有当着人面拆的。”
善桐虽然也挂心粮食的事,但说到底,她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就算能出主意,却又能帮着办多少事?虽说明知道桂含沁是要把自己打下去,但转了转眼珠子,还是没有说穿,站起身和米氏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里屋。没有多久,善榴也跟出来了,问善桐,“表弟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善桐正费尽心思地解着那盒子上的连环锁,本来天气就热,已经解出了一头的汗,见到姐姐来了,忙道,“快来一起解!我瞧着可难了,比上回表哥带来的那个子母九连环还难解呢。”
善榴生性也爱解九连环这样复杂委曲的锁扣为戏,一边问,一边早不自禁端详起来,得了妹妹的一句话,便拿过来道,“奇了,我也爱解九连环的,怎么表弟就不给我一个呢?”
“上回不是也给你带了,你又叫人家别费事。”
善桐头也不抬,回了姐姐一句,倒顶得善榴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解锁。两姐妹专心起来,便连里屋的动静都顾不得听了,只过了一会,米氏出来吩咐人去衙门请王大老爷时,善桐抬头瞥了一眼罢了。
不多时,王大老爷也来了,抚了抚善桐的辫子,便进了里屋。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善榴方才和善桐一道揭开了那复杂到极点的连环锁扣,两人额边都见了汗珠。善桐迫不及待,揭开来看时,却见这盒子里头躺了一把五彩漆绘花花绿绿的小火铳,柄上还镶了些珍珠,一望即知是西洋那边流传来的货色,虽然不比姐妹们在京中所见的西洋货一样遍体都是珠宝,但也绝非易得之物。善桐欢呼一声,顿时拿起来反复打量,爱不释手,倒是善榴被吓了一跳,忙夺下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走了火怎么办?含沁胡闹!”
善桐顿时老大不乐意,嘟嘴道,“多轻啊,里头肯定没有弹药。我就拿着看看么,谁还真要打人了。你看,表哥连火绳、弹药都没得。”
一边说,一边去摸索那漳绒底衬,忽然咦地一声,轻轻往上一提——原来这底衬下还有个夹层,里头垒满了圆而小的弹药,都拿油纸包着,虽说不见火绳之物,姐妹俩倒也都吃了一惊。
正说话间,里屋已是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屋子,面上却是神色各异。四老爷笑逐颜开,见到侄女们在玩弄一把火器,自然也凑过来道,“这什么东西,你表哥给你带的?含沁,你又带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过来。说你小,你比谁都老成,说你老成,又比谁都调皮。”
桂含沁紧随其后,也出了屋子。这小半年来,他个头窜得很猛,几乎赶得上四老爷高了,却又没能跟得上长肉,越带了一丝猴一样的敏捷,要不是一脸睡不醒的迷糊样子,说不定还要多一分猴精猴精的狡诈。听到四老爷这样打趣,他也不生气,只是懒洋洋地道,“哎,这也是难得的东西,又镶嵌了珍珠,画了花儿。我也用不上,送给谁好呢?想来想去,也就是三妮最野了。大表姐也好,四表妹、六表妹也罢,都娴静着呢,送了我也落不着好儿。”
一面说,一面又向善桐扮了个鬼脸,笑道,“我说得对不对啊,三妮?”
善桐最喜欢和他抬杠的,可这份礼物,的确是送到了小姑娘心坎里。她都舍不得故意说一声不好,只好扮了个鬼脸,并不做声。此时王大老爷也出了屋子,王氏、米氏尾随其后,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倒是王大老爷若无其事,拍了拍含沁的肩膀,低声道。“好孩子,为难你了,你尽管去办吧。我自然知道怎么做事的。”
四老爷顿时喜形于色。
姐妹俩都多了几分纳闷,善桐脸上更是顿时就写满了疑惑,她仗着含沁和她熟悉,又很疼她,早就向表哥打起了眼色。桂含沁只做看不见,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又冲几个长辈行了礼,道,“我这就去找人,若是顺,明儿就能把粮食装车了。”
这么几个长辈,连大舅舅这个现管的通判都无能为力的事,怎么他眨眼间就办妥了?善桐的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却也按捺住了没问。好容易等王氏和米氏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各自回了屋子,她立刻就扑到了母亲怀里。“这怎么回事呀,娘,含沁表哥又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他上哪儿变出那么多粮食来呀?”
王氏没有答她,这个一脸慈和的中年妇人深深地蹙起了眉毛,一脸的心神不宁,过了许久,才缓缓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件事,你们不许给祖母知道,就是透一个字也不行,知道吗?就说咱们是终于撞出了一条路来,买到了粮食,别的是一句话都不准多说。”
善榴、善桐自然只有点头的份。王氏却又不说话了,又出了半晌的神,连善榴都催促了一声‘娘’,她才轻声道,“其实城里也的确是没有多少粮食了,含沁毕竟是桂家人,消息要比我们灵通得多。麦子就要下地了,大家都等秋收呢,没有谁会在这时候进货的。现在就只有老西儿本钱的那几间粮铺子有粮食了,可他们底子厚实,也不是我们能随意就能挤出来的。上头有人给他们做主呢……除非是惹恼了许家人,或者是老九房亲自出手,那还或者有胜算。可到时候,咱们连一点汤都分不到了。”
一边说,王氏一边走神。
只看桂含沁小小年纪,对西安城里的形势这样清楚,便能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精了。
小五房有这一门亲戚,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一时间,她居然又忘记了叙说,直到善桐再三催促,才心不在焉地道,“唯独有一家,本钱是西安城内的,儿子又正巧犯了事。现在还没过堂呢,这不是正巧就撞在你舅舅手上了。说起来也是和桂家沾亲带故的,桂家一向粮食买卖都是和他们做。辗转就托了含沁来说情,听含沁的意思,白拿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的事我们也做不出来,略低于市价,买个三五千两,想来也是能成的。”
这虽然解了小五房的燃眉之急,但其实说来并不光彩,也难怪母亲脸上不好看了。善桐和善榴对视了一眼,善桐道,“事急从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家里那点粮食,支撑到明年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成的,现在买了,总比回去饿着好。”
王氏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们家做官,虽说也是和光同尘,该拿的没有少拿,可从来也没有昧着良心过。不论是你爹也好,你大伯也罢。你大伯做了那么多任亲民官,老百姓只有夸没有骂的,虽说这些年拿回家的银子不多,有时还要家里帮补,可这一点我们是没有二话的……就是你爹呢,那也是因为任下商人多些。哎……这事要被老太太知道,老人家要睡不好觉了。”
她说来说去,都没说那位犯事的少东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善桐想问,善榴却赶着对她摆了摆手。又说了些好听的宽慰王氏,等王氏心情略好些了,两姐妹退出来,才对妹妹道,“木已成舟,你问了也是给娘添心事,倒不如不问了。大家都舒服些。”
善桐面上虽然应了,但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连含沁给她的火铳都玩得不开心。闷闷地到了晚上,桂含沁果然又带了个人过来——她却只是听说,没能亲眼见着了。第二天一大早,杨四爷就带着张看、王德宝出门忙活去了。王大老爷去衙门办公不提,王氏又忙着和米氏一道商议找镖局护送粮米的事。桂含沁到下午再过来的时候,正巧王时又出去了,两厢拜见过了,善桐便主动拉着他说,“表哥教我打火铳。”
王氏偏又皱着眉把含沁叫过去商议了半日,善桐竖着耳朵听时,只听到含沁的声气道,“镖局是一定要找的,虽说一百多里地,可东西沉重了,也得运上个三四天。不找镖局,出了什么事,可是真金白银都折在里头了。依我看,索性请当时留在杨家村内的十一个铁卫大哥来接一接那是最好的了……”
他和桂含芳年纪相差不大,可两人一比较,善桐就觉得桂含芳实在是没看头了。自从她认识桂含沁以来,别看他迷迷糊糊的,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似乎什么事都有成算。认识的人又多,门路又广,主意又巧妙,办事又靠谱……虽说年岁不大,可竟是比谁都精明厉害。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这边才要买粮,那边含沁就上赶着来送路子了。这也实在是巧得过头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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