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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第1页）

在二三百多人星星点点坐落的小村庄里，那是村子西头，靠近纯洁白色厚雪覆盖的冬麦田，一块一块的，整整齐齐的。

老柳头一家忙忙碌碌，是因为儿媳妇肚腹突出，感觉强烈，那是孩子们想要呼吸世界空气的挣扎，那是老大和老二在羊水中比赛游泳的快乐，那是她们听到大人们吆喝时受到惊吓的跳动。她们迫不及待了……

老柳的婆娘付阿婆先现了儿媳的异样，这呻吟她二十几年前也经历过如今是识得这迹象的经验人儿了！她提高嗓门儿：“阿亭，看这样子，玉芳怕是要生啦，不要在家里等了，备好驴车，赶去城里吧！你先去三叔家借驴来。”

付阿婆显然是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在家中，她好似什么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趁着空档儿，她抱着两床被子小跑到院子北墙跟，将被子麻利的在板车上伸展开来，又折回去拿了一个枕头，里面装的是什么种子，窸窸窣窣的响声似幼童用手搓着的初熟的麦穗儿，而外面的粗布摸上去能割破婴儿的手似的。啊哈，她是那么细致，现在是装填包袱了，用白色漆面粉的茶缸、在簸箕里堆放的布块、被时间蹉跎的伤痕累累的毛巾、几件儿媳妇的衣服。这边忙的热火朝天，额头上沁着汗，那边老柳头只得欣赏着这婆娘的劳动艺术行为，嘿嘿，沉浸在旱烟的刺鼻气味儿中，想象着孩子出生后自己抱着的美好场景，他似乎又年轻了，回到了他与她缠绵的时候，回到了俩人耳鬓厮磨的时候……

这时候，阿亭回来了，手里多了夹杂了粪尿草料的粗麻绳子，身后多了一头通体黑色，鼻中尾尖染白、脖子还响着铃铛的驴子，它的前右蹄子时不时踱着，是心驰神往的世界啊，是添新人的功臣嘞！它的兴奋不是心突突的跳，在那踱步的节奏感可以看出，急不可耐了啊！

阿亭套上鞍子，再套上车，纵使绳子在树上，它还是精神抖擞，它的嘴巴捡拾着，是地上的和地一样颜色的叶子。

付阿婆已经搀着玉芳出来了，玉芳小心翼翼地，右手托着大大的西瓜似的肚皮，向着驴子、向着阿亭走去。你别说，这情景像是古代时候嬷嬷扶侍着宠妃，胆战心惊得嘞；又像是现代婚礼现场那送出嫁的两眼汪汪的母亲和那羞涩的却是难掩羞耻的新娘，滑稽却是温暖！

她躺在板车上，他坐在板车前沿上，左手持缰，右手握鞭，清脆的，似枪声的鞭鸣，板车老迈的喘息声，伴着驴蹄摩擦地面的哒哒声，前进了，踏上了三十多里的路程；缓慢地，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消失了，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付阿婆的脸上通红，不是寒风的亲吻，而是心中喜悦的流露，转身去了灶台，是一锅热水，啊哈不，她原来是在煮鸡蛋，那是院子的三只母鸡的累累硕果啊！

驴蹄与柏油路的哒哒声，阿亭噘嘴的响亮口哨声，玉芳粗重的呼吸声，在北风呼啸声中显得和谐。路两旁的粗壮的杨树失去了黄色蝴蝶的装点，只是无数双手在风中摇曳，或者它们也在欢迎这对夫妻的到来，啊哈，灰色的天空无云无光，远处现出红色十字，到了，阿亭却泛起愁来……

人是好放的，进了病房躺在床上即可，东西也好放，盆子放在床底，其他东西放盆子里即可。哎，可是那个交通工具，得寻个去处啊！它可是功臣，还得多给些草料呢！一步步，纵然蹄掌冰凉，身子抖擞，还是一步步，哒哒哒，到了目的地的。幸亏医院附近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散布着几棵榆树，而吆喝声给此处添了一些热闹。“哎！小伙子，我帮你看驴子不，包它吃，水嘛，你去医院搞，我给你铁皮桶，十块钱一天，你那婆娘也得等几天才得下崽儿吧，我这不贵的。”

阿亭仔细斟酌，却是不定主意，想到玉芳自己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却是走廊靠墙处，还是应下了。他提着桶又踏入了那个顶着红色十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