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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名之始（第1页）

公元前二百五十八年，周天子赧王五十七年，天下大乱。天下大乱已经乱了上百年，近三年来的大乱，主要是秦赵两国的邯郸之战。邯郸为赵国王都，秦国倾其精锐大军围困攻打了三年，久攻不下，弄成了持久战。

秦国摆明了是要灭掉赵国。而赵、魏、燕、齐、韩、楚，所谓的东方六国，因受第一强国秦国的虎视眈眈，共同感受到西方大秦的威胁，一贯采取抱团取暖，搞什么合纵抗秦的名堂。眼下，久拖不决的邯郸之战，随时都有可能将东方另外那五国裹挟进来，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天下大战。

进入这一年后，秦国出现了一些人心浮动迹象。先是在年初的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的月黑风高之际，天上出现一团血红的大火，自东而西，划过王城咸阳上空，坠落于太白山白雪皑皑的山顶上。过不几天，关中地区又生了一次不算大的地震，没大死人，震塌的房屋也不算多，但王城的官民百姓却都感受到了大地颤动的恐惧。于是，从终南山中传出一波一波的风言风语，这些风言风语快递到王城这边，变成了令人恐慌的大消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有一位高人站在山巅之上，亲眼目睹了一股凶险的血光之气，入侵了西边的玄色之气，西秦将有兵败之灾。又有人说大秦将损一员明星大将，等等等等。

在咸阳城南大街外的边角地带，有一条名唤玄龟的小巷。巷道里的矮房居住着无数下力人、手艺人、无业游民。而巷道里的许多窝棚里，则住着无数走投无路者、乞讨人士、偷盗人士或其他为非作歹者。大秦法律对偷盗等行为，极为严苛，被捉住了要被施以劓刑，或斩脚斩手这样的酷刑。酷刑之下，必有震胁。于是，众多的小偷小摸人士，便金盆洗手不敢再干了，剩下的继续从事这一行业的，就是那些翻墙越室，来无踪去无影的高手。他们偷盗了上等人家的金银财宝锦衣玉食，把自己和同伙养得肥肥壮壮，打扮得人模狗样，大摇大摆徜徉于王城市井，俨然上等人设。

玄龟巷的居民，都是以小道消息会友。他们群聚在一起，没有厅堂雅室，没有茶盏点心，能招待大伙的惟有道听途说，或自家臆造的小道消息。谁有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小道消息，谁就是聚会的大爷，谁就可以趾高气扬，受到众人追捧。

这天，玄龟巷风传有一位名叫无名的大爷要回归。说是回归，是因为此人前些年经常光顾此地，跟大伙混的不分彼此，玄龟巷人也把他当成自己人。此人并不住宿这里，他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都是一个谜。有人曾问过他，他的回答是：“我从哪里来，谁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每个人都要。”

大伙不明其意，不了了之。

这个叫无名的人，是个白面秀士，说话有些嗲声嗲气，有点像个女孩。有人声称从他的名字里现个大秘密：无名。道德经里有“无名天地之始”

。天地之始，就是天地的祖宗了，不也是咱玄龟巷居民的祖宗？这小子占咱便宜了，不行，坚决要求他改名。这一提议因为附议的人不多，逼其改名的提议没有结果。无名还是暂时让他叫无名吧。

半年前，无名突然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终南山，有人说他去了太白山，还有人说在太华山下的西岳神庙看见过他，也有人说在太华山上的百丈崖上头的擦耳石遇见过他，看见他和一位叫渭水隐山的神仙大爷在一起演练八卦。

说起这渭水隐山，在玄龟巷人心目中，那可是个神仙级别的大爷，渭水隐山本不是个人名而是一种职务头衔。据坊间传闻，那是八卦易经界最负盛名的渭水渔夫派的掌门人，一代一代的渭水渔夫门派的掌门都称作渭水隐山。说起这渭水渔夫门派，就更令人振聋聩。据传是八百年前，姜子牙早年在渭水河边假装钓鱼等待文王时，亲自创立的门派。姜太公出山助文王武王后，这个门派一直存在于民间。后来，天下分裂成诸侯列国，相互倾轧厮杀，天下大乱了。这个门派便声称是遵从先师姜太公留下的遗愿，隐匿于江湖，不为任何一国一方所利用。细数起来，此门派已销声匿迹好几百年了。但江湖上时不时又传出这个门派的蛛丝马迹。一旦出现一点蛛丝马迹，各国朝廷的筮史官们便会趋之若鹜，踏破铁鞋前往寻踪求教。

现在要归来的这位无名大爷，倘若他真的得到了隐山大师的指点真传，那真是给玄龟巷长脸了。大伙商议着这次待他回来，定要准备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好好为他接风洗尘一把。又有人说，可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位大爷，既然他真学了这么身本事，总得考一考他，过了咱们玄龟巷这一关才行。

欢迎仪式定在一个宽敞的大窝棚里。这个窝棚就是个垃圾物的堆放处，里边堆满了他们从王城各处捡拾来的可再利用的废物。大伙七手八脚把窝棚中间清理出一块地，就算是欢迎场地了。

无名大爷如约而至。他的穿着打扮还是大半年前的样子，蓬头垢面，一身邋遢但并不破旧的粗布衣裳。大伙见了，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颂扬他保持本色没变，是咱玄龟巷的骄傲。从此时起，大家都称他为无名大师，认为大师比大爷还要高一个级别。

参加这次欢迎的都是玄龟巷各行各业够得上大爷级别的人物。大家簇拥着无名大师步入窝棚，在堆积如山的破烂中间那块干净处，各路牛头马面、鸡鸣狗盗之辈，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胆子大会说话的大爷们各自都说了几句欢迎的台面话，无名大师也表示了一下很想念大伙，是你们中间普通兄弟这样的客套话。大伙嚷着要他说说与隐山大师演习八卦易经的事，以及游历名川大山的奇事。他都谦虚低调地一带而过。

不善言辞的惯偷麻猴，却率先说话。他说为了欢迎无名大师归来，本人特地献上一席上等美酒佳肴。说完起身，从旁边垃圾堆里搬出两个锦缎布大包袱，放到圈子中间。打开来，一股肉菜香味扑面袭来，有人禁不住暗暗咽口水。

众目睽睽下，麻猴变魔法般，从锦缎包袱里拿出一样一样饮食，摆放在人们面前，竟有二十五样之多，样样都是王公贵族们才能享用的美食。有腊猪坐墩肉、腊猪肠、腊猪尾巴、腊猪脚、烧鸡、烧鸭、烧鹅、烧兔子，以及搞成各种花样的牛肉、牛胃、牛肝、牛肺等等。特别是摆放到中间位置的，是两部完整的猪头肉。那两个猪头肉的猪嘴巴高傲的翘起，彰显它们是来自顶尖级的厨师之手，来自尊贵的官家。那两双眯缝着的猪肉眼睛，也像是在向人们传达来自高贵人家的亲切问候。

补锅界前辈铲爷戏谑地说：“今天，咱们享用的是清一色的肉食，在座的各位大爷都是货真价实的肉食者了，是朝廷王公一级的享受！”

麻猴最后拿出来的是一个棕红色的酒罐，罐上有字“西锦鸡酒”

。这是只有上等官家才能享用之物。

面对这一地的美酒佳肴，大伙啧啧称奇，赞扬声不断。这时，麻糖大爷问麻猴是从哪里搞来的。他却一脸神秘的样子，只说让大家猜一猜，并不肯告知这一堆“宴席”

的出处。

大伙儿出一片嘘声，尽在说麻猴这小子真没意思，偷个酒菜还神神秘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这时，却有一个人将矛头直指向无名道：“听说咱无名大爷学了那未卜先知的本领，不如就让无名大师替咱八卦一下，这酒菜是哪里来的？”

此人是玄龟巷享有偷盗界独尊泰斗盛名的柿饼，麻猴在他面前都只可算得小辈，只见他翘着二郎腿，不慌不忙捋了把胡须，一双贼眼闪烁着精明的目光，一副看戏的表情盯着坐于上的无名大师。他的话刚出口，周围就一片附和之声。“对！对！让我们见识见识！”

大伙儿争先恐后要一睹无名所学的本事，别不是瞎吹的吧。

无名也不推辞，说你们任选两样吃的放到我面前，出处立现。大伙觉得很稀奇，聚在一起商量拿哪两样物。有的说拿猪头，也有说拿烧鸡、烧鸭的。大伙都说，一定要增加一点难度，不能一下就让无名辨别出来。有的说无名是得了隐山真传，一定法术高强。他拿肉菜就能弄明白真相，一定是通灵。万物有灵，他是使法术通灵，拷问那些肉，就弄明白真假了。于是大家决定，不拿猪头肉，因为猪嘴巴不稳，大师一拷问它就交待是哪里来的。鸡鸭肉也不拿，最后大家选了些切成片的牛肉和切成片的马肉两样，摆放到无名的面前。

无名双目微启，望着那两样肉，一副深沉的样子。抬一只手去下巴上捋胡须。但下巴光光的，连一点绒绒毛也没有。自个儿也差点笑出声来。

众人好奇地问：“怎么样？这些酒菜是哪里弄来的？”

无名往耳朵后拢了一下长，摇头晃脑，拖长了声调，道：“这里的酒肉，它们全都姓范，货真价实乃当朝丞相范雎范大人家之物，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