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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战争（第1页）

※看见战争

几年前，我在华盛顿的美国国家档案馆查找早期历史影像资料，见到了《我们为何而战》（WhyWeFight）这个系列中的《中国之战》（TheBattleofa）。这是二战当中少数以中国抗日战争为主题的纪录片。只身处在静谧庞大的阅览室中，我把这部影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当中许多场景似曾相识。其中一幕让我记起小时候台湾电视台常常播出的抗战画面：重庆大轰炸时，日机在天空中投弹，而隧道防空洞里不停工的劳动者望着上方，然后又回头继续操作工具。原来这是改编自美国官方制作的片子呀！

多年后在异乡与儿时不断被灌输的影像重逢，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然而更让我惊异的是，在这部美国版的《中国之战》里，《义勇军进行曲》是片头曲，而《三民主义歌》也作为配乐穿插其中；两首曲子共存于一部影片，是我过去从未见过的——我小时候看过的版本，当然不会有《义勇军进行曲》出现。

《中国之战》构成了我这一辈对于抗战的基本印象：日本军阀邪恶野心的膨胀，中国人民挺身抵抗，卢沟桥事变之后的抵抗与败退，汹涌的难民潮，不投降的决心……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我辈来说，抗战精神是台湾处在各种“风雨飘摇”

的险恶环境当中，可堪自慰与自励的支柱。

但

是，毕竟抗战精神是上一辈的心智经验；如同我在访问一位95岁的前轰炸机飞行员时，他抚摸着70年前获颁的勋章，喃喃地说一句：“这些都是用生命换来的。”

我看着他苍苍白发，不禁想：“现今我辈的精神又是什么？”

另一部并置《义勇军进行曲》与《三民主义歌》的影片，是荷兰导演伊文思在拍摄完西班牙反法西斯战争后，来中国拍摄抗日战争场景的《四万万人民》。有着社会主义视野的伊文思，一开始就把镜头对准一般老百姓，描述他们的生存处境、他们在战乱下的痛苦与流离。相较于全景式的《中国之战》，《四万万人民》对战争中的不同部门有更细腻的描写，包括国民政府领导阶层、汉口的八路军办事处，以及台儿庄会战当中一个炮兵部队的实战情景。

对于这场当时还未知尽头何在的战争，伊文思给出了一个更具中国社会多层次切片的写真况味。如果说，《四万万人民》是在抗日战争初期，一群具备国际主义精神的影像工作者继声援西班牙反法西斯战争之后，在国际社会尚未全面关注中国抗战的时刻，以影像发声，呼吁国际社会支援中国、声讨日本；那么《中国之战》则是美国官方在1941年珍珠港事变爆发被迫对日宣战后，为了强调美国支援中国战场的正当性、维持中国抗战到底的决心与意志而

制作的抗战宣传片。

与此同时，一部纯民间自发拍摄制作的、记录抗战前期中国状况的纪录片，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未被看见，甚至消失踪影，直到近年才偶然被发现。这就是《苦干》（Kukan）。这部影片由华裔女演员李灵爱担任制片人并负责筹资，美国摄影师罗伊史考特以当时还很少见的彩色胶片，忠实呈现出中国独力对抗日军侵略时人民与军队的面貌。林语堂先生还为此片写了前言。

《苦干》与上述两片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其第一人称的旁白叙事，以及对准庶民和基层部队的摄影机视角。在这里，我们可看到广东游击队在整备武器，年轻漂亮的农村女孩的日常生活，在滇缅公路上运送物资的军车司机闲暇抽烟，部队开伙士兵开心地吃着白米饭，一支行进中的部队遭遇到日机空袭……活生生呈现在眼前。它因此呈现出战争底下更多的生活常态与人性，而不仅是动员、逃难、救灾、行军、轰炸、战斗。

也就是因为这些铺垫，观众对于小人物有了具体而直观的感受，甚至情感连带。这也使得片尾长达20分钟的重庆大轰炸惨状更具震撼力。那些年轻的战士、可爱的农村女孩、大口扒着米饭的士兵、跟美国同僚一起分享香烟的卡车司机、挑着扁担的老大娘、在街头集体剃发以防头虱的孩童、校园里带起竹笼头套学

击剑的女大学生，如何挨得起那场造成20万人无家可归的无差别轰炸？

珍珠港事变之后，美军的介入使得抗战后期的影像比较容易看到，但前期的影像非常珍贵难得。如今因为有了《苦干》，我们可以在原有宣传片性质的影响以外，对当时的人民与生活有更为细腻的认识。接下来，就要看生活于战后70年的我辈，能否对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及后续影响，有更为深刻的了解与表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