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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容真的写了本书,他看多了兄长、堂兄长们那些风月淫乐,看多了家里女孩子们凄楚悲凉的命运,满心悲愤,化作笔下苦涩的文字。
除了写字,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干什么,还能干什么。他不想听那些阿哥皇子们的纠纷,听不懂父兄们攀附倚靠的心机计谋,更听不惯仕途荣宠、卑躬屈膝的宦海沉浮感叹。他只希望能有这片阅红轩的净土,给他写诗,给他做梦,给他凭吊和怀念。
大哥曹颙娶了马家小姐,风风光光地举办了婚礼,全家一派欢乐融洽,如何拜堂,如何过门,如何开始与李桐一起当家主事,他一概无知无闻,需要他出去应酬时,他就痴痴呆呆地跟在其他兄弟身边,不需要的时候,他乐得把自己关在房里写字。他知道家里又正在操持着另外一桩喜事,关于他的,他与傅子钰的,可是这种种,仿佛与他也毫无关系一般。
他信步走出阅红轩,不想才走出几步,就听得池塘边的梧桐树荫下有人低声哭泣。他细细听了听,原来是二堂姐曹顼。曹顼大若容两岁,生得温柔沉静、木讷敦厚,一向随着老太太及其他小姐在芷园居住,闲时写字做针线,从无人在意她的存在。而今日,她却独坐在花荫下,悲悲切切地低声抽泣。
若容急忙穿花度柳奔过去,诧异地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哭?”
曹顼一见是他,急忙站起来,掩饰地说:“没有呀,你看错了。我只是花粉迷了眼,揉一揉。我要回屋去了。听说过几日就是你的大喜了,先给你道个喜吧。”
说完,福了一福。
没想到听到曹顼说这样的话,正勾起若容满心的酸楚和无奈,他叹气道:“不要提这些事情了。这人的命运,如何就不能自己把握呢!”
“连你们男人都不能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何况我这等小女子啊!”
说着,曹顼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我这苦楚也实在无处可述,今儿见到你,说出来,以后我死了,至少有你知道我,我也不至于是个冤死鬼,连个明白的人也没有!”
“二姐姐,你身为大家小姐,养尊处优,金尊玉贵,谁还难为你不成?”
若容越听越糊涂了,问道。
“你是知道我的,我亲娘死得早,亲爹也过世了,虽然有几个哥哥兄弟,毕竟是隔母的,哪里在意我的哀乐。幸亏这几年来了这织造府,老太太叫过来跟着姐妹们一处相伴着,才算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眼看着我也大了,女孩家的事情全都凭太太和二嫂子做主了,这一年间听说也说了几个,我也不好过问的。谁知道前日二嫂子告诉我,说是已经说准了杭州织造司孙家的三少爷,等你的事情完了,就要送我过门!”
曹顼哭得泪水淋淋。
“谁?杭州织造司孙家的三少爷?那个孙瑞吗?他……怎么会是他?他已经年过三十,早就娶妻生子了,虽说他妻子早亡,但这毕竟是续弦啊!何况这个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作,欺行霸市、抢男霸女,几年前我救下喜鸾的时候,就是他同着八阿哥的人在一起威逼,怎么好跟这种人做亲?这是谁的主意?”
若容听了,也不由得气愤起来。
这孙家虽然同曹家一样,也是江南四大织造之一,但因孙家老爷孙文成与曹寅一向政见不合,更何况这孙文成渐次与李煦一起,与八阿哥走得很近,尤其对与太子亲密的人,更是排斥异己、冷言冷语,两家虽是老亲,但这几年间很少走动了。至于这孙家子弟,据说是一个赛一个的纨绔儿郎,竞相奢华、骄奢淫逸,尤其这三公子孙瑞,仗着在家中年纪最小,老祖母疼爱,更是出奇的无法无天、使性弄气、家中丫头但凡有点姿色,具都淫遍,无人敢管,听得说他的结妻就是被他活活逼迫折磨致死的。这些事情,亲友间每每闲时谈起,无人不知,明明是个火坑,如今怎么还会让曹家女儿往里面跳呢?
曹顼喘吁吁地说:“听得嫂子说,如今朝廷上什么八阿哥得势,结好孙家是为了巴结那个阿哥,什么结亲,不过是把我当成了礼物送给了他们去!谁管我的死活!”
说着说着,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去找老太太去,让老太太跟二嫂子去说,退了这门亲事!”
若容任性地说着,转身就要走。
曹顼一把拉住他,苦笑着说:“这孙家老爷是咱家老太太的堂侄,二嫂子和太太只说是亲上做亲,难道老太太还出面说自己娘家人不堪不成?你不要太痴了。死活随我去吧,这都是我的命。”
若容听着二姐姐曹顼的话,不由得心内大痛,也跟着哭起来:“凡是都不由自己做主,这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如今我也是身不由己,被安排摆布的,我就不信,我不能冲出这樊笼,做一回我自己!”
曹顼看看这自幼被娇宠的弟弟,居然也为着许多事情烦恼,想一想,也实在无可奈何了,叹息一声,转身哎哎哭泣着回房去了。她想着,若容这话,也不过说说而已。
可是第二天,家里炸开了锅,若容离家出走了。
须臾,曹府的家庙铁槛寺主持派人急匆匆报信:若容二爷到了寺里,披头散,立意要主持度他出家为僧,至今已在大殿上跪了半日,不肯听任何劝。主持毫无办法,只得派人前来报信。
一房的丫头跪在园子里,哭得哽哽咽咽,老太君捶床大哭,不住口的喊着要套车,她亲自去庙里接回若容,李夫人左右为难,老太太亲自出门,一定会闹得尽人皆知,家丑岂可外扬?哭天抹泪之余,还要打家人轻声,不可惊动了姨太太那边,很怕那边听到若容逃婚出家而两家生出嫌隙。李桐劝了这个再劝那个,安排布置,又要带信给主持,只说“如果敢擅自听从若容的,给他剃了度,当心拆了那庙,打碎他秃头”
等语。
看着这家翻宅乱的景象,急匆匆从外面公事上回来的曹寅长叹一声:“冤孽啊!生子不肖,家业焉得不败!”
一家人都在前厅乱着,唯有曹颀不在。
他悄悄走进了若容的阅红轩,问了问屋内的丫头,在若容书桌上翻来翻去,却翻出一本书,那字迹,分明是若容的,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风月宝鉴》。曹颀按耐不住好奇,一页页读了起来。读着,脸色青红不定,待读完,不由冷笑一声。
于是他抓起书,并没有知会家里任何人,径直打马直奔铁槛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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