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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你是聋子吗（第1页）

三十四

一大早就听见一个女人哭泣一样的声音。但并非那女子在哭泣。她在唱歌。又是左右在放那种听起来非常闹心的流行歌曲。这些歌常不是在唱，而是在诉说，在哭诉，在干嚎，歌者嗓子非常破烂。这些歌总显出那种说不出的空虚无聊。纯知道，正是这些空虚无聊的歌，引坏了一代人，使他们缺乏理想，没了信念，找不到归宿，不讲道德。并且，这些歌一点也无美感，根本就算不上艺术。只是左右和恶果、藤等人变态，总以为这种即无思想又无音乐艺术特色的胡乱吼叫好听。也许他们并不觉得这些歌好听，只是他们一时真地找不到好听的歌而已。但左右反反复复播放这些总会让人类变得更为浅薄幼稚无聊的歌，总让人感到心烦。纯常常就无法忍受那种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胡乱吼叫和说唱，就像永不停息地念藏经一样，让人总是感到重复单调，很不舒服。纯没想到一个做电脑设计也以设计师自居的人欣赏水平竟是这样的低。这简直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是一代人的不幸。纯为了躲开这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一种单调和无聊空虚的干扰，每天打了卡总是匆忙地离开写字楼。因为他一听见那些乏味的哭叫说唱就十分地讨厌和烦躁。他喜欢一个人内心的安静，也需要外部的安宁。可是左右总是反复不停地制造出重复单调甚至让人恶心的噪声。

纯出去，又遇上那个和高娅梅一起上班的漂亮女孩唐静。她盯着纯笑：呃，我又遇上你了。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有缘份。纯向她点头致意。他已和她多次在电梯口相遇。她总是友好地招呼纯。自从老是和唐静相遇后，倒很少遇上高娅梅了。高娅梅和唐静是错开上班。一个上早班一个就上中班，一个上中班一个就上早班，总是很少在一起。但唐静见过纯。自从见到纯后，她就觉得纯还很适合自己。这年月爱总是一个说不清的东西。爱常常总和人的肉体分离，因为人先要生存，然后才有爱和别的东西。

唐静着桃花色柔姿纱旗袍，内衬枣红色底布。她微笑着，显得比高娅梅还漂亮。她和纯一同下电梯。走出大楼，她回头盯着纯笑，说：上班去了。拜！她向纯挥了下手。

纯好像没回话。但他在心里嗯了一声。唐静往与纯相反的方向去了。

纯这天一个人往西区去。他见了很多客户。他总是撑着伞走在西区的太阳下。往一间一间的工厂去。他的上衣先湿透，接着裤子湿透，最后底裤也湿透了。太阳并不炽热。但是空气却在燃烧。人总像走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为了儿子，为了父母，纯不得不努力，不得不争取多见一些客户多签一些单。尽管公司环境不好。但自己签下了单冰山一家人总不可能不给自己业务提成。业务员都是拿效益工资。正因如此，纯才有继续在这间公司呆下去的必要。

纯这天从西区回市区已经很晚了，因此没打下班卡。第二天冰雪却追问纯昨天到哪去了。冰雪的声音很高，总是高八度，很凶恶的样儿。纯再次感到冰雪是个母夜叉。他受不了这种辱侮，又想离开这间公司。但他后来还是忍了。离开这间公司实在不划算，自己花很多时间开的客户又只有白白送给冰山冰雪一家人。也许冰山冰雪一家人正是这样想。他们总是喜欢捡一些落地桃子，不劳而获，侵占业务员的利益和劳动，不给他们提成。纯是一个有脾气有个性的人。但他不能由着自己的脾气把自己的境况弄得一次比一次更糟。他有父母，有儿子，他要挣钱回去孝敬父母和抚养儿子。人不可能只为自己活着。那样也太自私。人常常为国家亲友人民而活着，很有些身不由己。所以人总得时时处处学会忍受。忍得一时搔，免得日后苦。所以人活着越来越没了脾气，没了个性，为了生存你总免不了低声下气，把自己的脾气个性丢掉。纯这时明白人为什么如此千篇一律地活着，没了脾气，没了个性，大多都只为了衣食或满足衣食住行后更堕落腐化的禽兽生活而奔忙，以此而庸庸碌碌，枉费一生。

纯不想又只在这间公司上了两个月班就又换公司。这样对公司虽然有利，但对他个人来说大大地不利。他将损失很多。他不能太傻了，也不能再傻了。气大伤身。生活中需要太多的忍受。他不得不忍受。

这天，纯并没与冰雪这个他以为是母夜叉的人吵。他耐心地做了说明。然后一个人出去。他这天并没走很远。他到附近几家客户那去了。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商场买快餐，遇上徐文沙。他在轻声叫纯。徐文沙仿佛比以前瘦了很多，人显得更黑。他又没钱了，中午就只买了1。5元钱一块的薄饼。纯买了一个快餐。纯并不上楼。徐文沙一个人上楼去了。恶果问：你们谁知道乘2o9路车是否投币？！没人理会她。她又高声问：徐文沙你是聋子还是哑吧？！徐文沙没钱了。中午吃快餐的钱就没有了，本来就怀着一肚子怨愤，此时倒气不打一处来：我既是聋子又是哑巴！恶果一愣，说：徐文沙我哪儿得罪你了？！徐文沙道：你总得把我当人看待吧！我有名有姓，你点着我名问了？！恶果知道徐文沙年轻，这个城市是一座年轻的城市，似乎也只是年轻人的天下，徐文沙可以随时走人，并不像纯那样好欺侮，恶果因此不再作声。

纯在商场的快餐厅那边吃饭。他不想回公司，不想见到恶果，也不想见到母夜叉冰雪冰晶。最初纯还觉得她们多么好，来到这公司，算是自己弃暗投明了。可谁知她们会那样恶？此时才知是弃明投暗。纯后悔也来不及。不知为什么，纯总感到她们对自己有偏见一样。也不知这种偏见从何而来。这个城市大多是移民。移民间有互相不信任的，有些省份来南市的人对别的省份的人总是有不少偏见。这种偏见不只从言语中传播而来，仿佛与身俱来一样。所以谁也不能一时改变，只能让其为偏见而已。

快餐厅并不和商场是一家。好像是独立的。所以一个女人总说纯不该坐她们那儿。纯窝着一肚子火，心想自己怎么走到哪儿都受气，都有人说？但他还是忍受着，不让火气出来。但那女人总是滔滔不绝，仿佛纯好欺辱一样：先生，你没长耳朵吗？！你是聋子吗？！你没在我们那儿买饭，就不能坐我们这儿的桌椅上吃！你听得没有？！纯真是愤怒，他真想高声说：没听见！！但他还是忍了。他说：雷也不打吃饭人，你让我安安静静把这餐饭吃完好不好？这时，那个认识纯的女孩子走了过来。这个女孩姓刘，湖北人，纯平时在这处有空调的商场内的桌椅旁坐，小刘总盯着纯笑，有时也和纯打招呼。此时她生气似地盯着纯：你说什么？！纯看了他一眼：还能说什么？

你每天都这样，我没说你！你真是好意思！小刘的声音突然高八度。纯的声音也提高了：什么不好意思？！我自己掏钱买饭！又不是你掏钱给我买饭，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时人们都回头看纯。有三个男人来到纯身边，在纯身边坐下，抬头盯着小刘，说：人家这位小姐是部长，是吧？小刘突然盯着那三位男子吼：不准抽烟！！三位男子站起来快步走了。

小刘站在纯身边，脸色铁青。纯看她一眼，说：吃了没有？没吃一起吃？小刘转身快步离去。纯正吃着，突然一口菜有异味。他立即跑到洗手间去吐掉，回来检查，才现商场把变坏了的鸡爪拿来卖给他吃。纯本要拿着回去找商场，想到自己太忙，便放下不再吃，准备离去，小刘却又走回到他身边。她盯着纯：把你吃了的饭盒拿走！

纯本要拿走，小刘这样一说他反而不拿走了。小刘堵着他。纯说：你要干什么？小刘说：我要和你打架！纯笑了，说：你找错人了，我不想和谁打架。小刘还是噘着嘴。纯避开她要走，她却一把拉住纯，说：我没找错人，我就和你打架！纯挣脱她，说：好男不和女斗，我不和你打架。一面快步走了。小刘转身跟着纯：你气死我了。我知道你成心气我。纯回头站住，盯着小刘。小刘翘起双唇，显得很不高兴。纯说：对不起，你帮我把饭盒收了吧，下不为例。小刘道：下回不让你在这儿吃饭！纯说：好！非常好！然后做个再见的手势，快步走了。

晚上回去，纯还是在电脑上忙碌。司机突然走进来高声问：小果果呢？小果果到哪儿去了？！司机在室内转着圈，到处看，然后又去敲女宿舍的门。那门紧闭，并没开。

恶果今夜并没出去坐台。还没下班就有人打恶果电话。恶果说：你到二奶村去。下班后，恶果在二奶村和那个男人相会，然后直接带到宿舍。一到宿舍就关上门，一直没有出来。

没人理司机。司机走到里面房间去。徐文沙仰在床上睡觉。司机说：徐文沙，小果果呢？徐文沙睁开眼睛，轻声说：和一个男人关在她们女人的房间。司机道：哦，幸好我没把门用力推开。徐文沙没理司机。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司机走出来盯着周密吼：电视有什么好看？！走！玩女人！周密向女宿舍一指，轻声说：恶果和一个男人在里面。司机高声道：知道我今天在她这儿没戏。但我要去玩别的女人！我要去找她那位过去的工友！找她的老乡！周密不语。司机便重重地在下铺落坐。那床嘎一声响，摇摆了几下。司机便又重重地倒下去。砰！那床响了一声，以更大的振级摇摆了几下。上铺的纯，以为那床要倾倒下去了，自己和电脑都会跟着倒地。但那床最终又稳定了下来，终没倒下去。纯于是又继续工作。

大约十二点钟恶果才和那个男人一同出来。因为这时藤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藤敲门，高声喊：小果果，开门！

门半天才打开。男人先出来。出来时脸上带着开心的笑，既满意又得意。恶果跟着出来：哦，你也带了人。好了好了！我现在把房间让给你们！说着便往门外走。藤向恶果眨眨眼，扮了个鬼脸，然后拉着那男人的手快而小步小步地踏着进到房间里去，迫不及待的样子。砰！随着一声响，门又关上了。司机一愣，抬起头来，脱口骂：妈的！这儿成了你们的配种站！司机歪着嘴，脸色铁青。小果果突然又走进门来，伸出舌头，沿着双唇舔一圈，笑模悠悠地盯着司机：你刚才叫我干什么？司机还在气头上，说：这儿是不是成了你们的配种站？！恶果笑，说：我们又不是为了生小孩。我们会采取避孕措施。你放心，我给他带了套子，不会染上艾滋病！司机脸色还是不好看，恶果立即抓住司机的小手腕，躬着身子往外拖，一面说：好了好了！现在轮到你和我一起了！她和她的朋友来了，我们两个还是出去吧！一面说，一面向女宿舍眨眼。司机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但他还是沉着脸问：刚才那个人是谁？恶果说：还问？我不说了，我经常会交一些男朋友？这个又是我新的男朋友。你知道，我有很多男朋友。多得我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了。司机的脸上早已有了一点笑意。但他装腔作势地高声吼：不行！我今晚要你老乡！恶果道：好！行了行了。我们两个出去以后，先开间房，然后你再开车去接她。说着，司机被恶果拖着走了出去。

坦克一直在下铺研究六合彩数目字。恶果和司机干扰了他，扰乱了他的心思。他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话，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不由在心里说：这些人真无聊。当着宿舍的人说，真有些不知羞耻。坦克并不觉得他自己也是无聊。他们那一带人从小就只知道赚钱，对读书或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目的就是搞活经济，赚钱，赚大把大把的钱。谁赚的钱多谁就有本事能干，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读书也是为了搞得更多的钱。他们老家一带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天到晚都在研究六合彩，尽管并没多少人买中，多半时候总是买亏，但他们一直还是要买下去。来到南市后，他们又把老家的风气带到南市来了。凡坦克老家那一带来南市的人，到处都在买六合彩。尽管没几个人买中，但他们还是买，还是买，仿佛买六合彩是他们祖上遗风一样，总要世世代代地买下去，传下去。他们不明白，他们买的并不是正宗的六合彩，是一些人假借六合彩骗人。就是并不很笨的坦克，也那样地故执，一直坚持到现在，尽管没买中一次，也不死心，或者恢心，还是要一直买下去。

纯并不知道宿舍里生的所有事情。他并没看见两个女人带男人到她们的房间。纯对于这些事，就如对待报刊上那些关于明星们的小道消息和八卦新闻一样毫无兴趣。别人的生活，总是和他毫不相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