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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所守护的（第3页）

他，到底，在守护什么……

如溺水昏厥后的惊醒，李靖迮猛然一震。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连挪动脚步，都是这般煎熬。魂不守舍，他如僵尸般，一步步，缓缓地移向手术台。急救室里，众人皆是肃立着，无人阻拦，也无人叨扰。

他扶住台缘，撑住身子，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洁白的床单盖住了竹潍的身躯，只留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左半脸已被完全烧焦，看不出一丝熟悉的模样。右半脸则尚有一丝完好，那般平静，仿佛，只是安然入睡，待到朝阳升起便能醒来。望着昔日挚友的遗容，李靖迮双腿一软，跪倒在台边。起先，只是将脸伏在台下，呜咽地哭。后来，越止不住，竟跪伏在地面上，攥紧了拳死死砸向地面，随即嚎啕大哭。

良久，李靖迮撑住台缘，缓缓爬起，颤抖着手，攥住白布。陈主任欲上前，却止在原地。好在李靖迮终究是把最后的体面留与挚友，站起身，止住瘦子欲要搀扶的手，扶着墙，一点一点向外挪去。

殉。

他的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出这个字。

恍惚间，他似又站在破旧荒芜的校园中，立于窗外，旁听着语文课。先生说：“在古代的战争中，有一类人是不用死的——知识分子，手工业者，诸如铜匠铁匠一类。他们，连同家人，都不用被杀。别人攻进来了，只是把他们带走，带回本国。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呢？”

先生苦笑，“元大都，不就是这样建起来的吗？”

“但知识分子不会跟他们走。崖山海战，能跳的，都跳了……被俘虏的，都是没来得及跳的，或是文天祥那样，想要反抗的。和当时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手工业者不同，知识分子有爱国主义情怀，有节操，有信念。他们至死，也不会向敌人妥协。他们是在殉国。殉啊！”

台下，大多学生毫无由来地笑了起来。先生也笑，可他却分明看到了李靖迮沉重的脸。

那日，李靖迮问竹潍。

“你觉得，殉，值得吗？”

“死有值不值得，但殉，没有。因为当这个字被使用的时候，就注定是壮烈的，悲剧的，无悔的。如果是殉，而不是死，那么无论如何，都值得。”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有什么东西会比生命更重要。我是命苦，可我从来都未想过要主动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倒是能体会那些义无反顾地跳入海中的文人。他们都是当年最精英的人。这一跳，文脉不说断了，也是伤筋动骨。他们能在国破家亡的年代里找到高于自己生命的东西，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就算戛然而止，也远比一世麻木苟活来得值得。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找到自己要殉的东西，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哈，哈哈……

他早就找到自己要殉之物了，不是吗？白的吓人的过道里，李靖迮惨然一笑。

所以，他没有逃，他没有躲……

他只是骄傲地站在崖山上，嘲笑着，伟大着，然后，纵身一跃，如当年数千道身影般，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后退分毫。

殉国。

他，是在殉国。

只是……嫂子去年才生下小竹烨，难产，走了。如今……小竹烨，竹老，该如何是好啊？这世界，为何对竹潍，对竹老这般不公！

最终，李靖迮也未去探清那竹潍用鲜血守护住的，是什么——这已然是无关紧要的琐事。管理好情绪，他简略地将事情的经过述与白百合。女孩听得出李靖迮在刻意隐藏，却也只是轻咽着。从急救室内传出那令人绝望的哭号时，白百合就已料到了结果。胖子与瘦子则取了密封袋，先一步离开人民医院。李靖迮紧紧握住竹枝的手，沉重地，将竹潍离去的噩耗述与竹枝。老人木然，雕塑般，双眼失神地坐在椅上，两行清泪缓缓落下，顺着脸颊，没入还算整齐的胡须中，又落入白百合双手捧着的杯里。白百合为其拭去眼角白色的糊状物，又重新接了杯热水。那位将竹潍守护之物交给二位便衣的医生，此时躲在远处，看着三人，一面悄悄抹眼泪，一面小跑着，不知从何处取来两瓶牛奶，一包面包。竹枝推脱，死活也不肯吃，只是倚在椅背上，仰着头。不知过了多久，三人终是起身。李靖迮一手握住竹枝那依旧温暖的大手，一手扶住竹枝的腰。白百合则拉住竹枝的小指，如往常那样，伴着竹枝，一同朝门口走去。

（竹潍之死，为虚构之事，但对现实有至少三重借鉴。其一，冯旸赫副教授，国科大军事指挥控制系统专家，因车祸去世。其生前在智能辅助决策平台“战颅”

设计方面做出重要贡献。就我所查到的资料中，仅有“死亡直接原因是车祸”

，牺牲时年仅38岁。其二，JoJo的奇妙冒险。我并未阅读过这个作品，但一位朋友同我讲过其中大总统的故事：其父在战场上，将家书藏在眼眶中——似乎有一只眼睛是假的，不太记得了。在他牺牲后，家书随遗体，被送到大总统手中。大总统受其父意志鼓舞，一直为人民而战。据说即使是主角，也只是为自己而战。受此启，我进行了模仿——竹潍在生前将机密吞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其完好地保护住。竹潍之死，是整本科幻作品剧情的开端，也是将李靖迮代入【计划】的直接因素。这股意志也将一直照亮众人奋斗的前路。其三，崖山海战，南宋末路，无数文武以身殉国。其意志，与竹潍相契合。这一个殉字，一直回荡在我心中，回味无限。这本书里，唯有竹潍，最配的上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