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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拿瞠目结舌,如果没有看错,巨人脸上的表情,明明就可以称为腼腆,不过,那一脸凶相配上这腼腆笑容着实怪异。他终于没了脾气,靠着门哀嚎一声,“你叫我阿懒得了,我娘就这么叫的。”
“阿懒……”
孟劳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把烧火棍收了,试了试水温,把水倒进隔壁小杂屋的大木桶里,闷头闷脑去拿了套新的衣裤和布帕出来,见他还在厨房里杵着,对着那锅香喷喷的骨头汤流口水,那样子越看越像大虎小虎,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随手把他拉进杂屋,手一伸就来为他解衣服。
“不!”
孟拿吓得大叫一声,拼命挣脱开来,拔腿向外狂奔,孟劳气急败坏,猿臂一伸,拎小鸡般把他拎了回来,毫不客气地把他剥个精光扔进木桶里,见他还要往外扒,揪住他头发把他摁了下去。
难道自己还是逃不脱这种命运?孟拿只恨自己是个睁眼瞎,这么多年,漂亮的人大多不可信,还当面相凶恶如他或许会有好心肠,没想到重蹈覆辙,他只觉得疲惫至极,再也懒得思考,懒得挣扎,昏沉沉地随便他摆弄。
孟劳哪里为别人洗过澡,他照着洗大虎小虎的样子把他好一顿搓弄,洗得他几乎全身脱了层皮才放手。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大虎小虎洗完会活蹦乱跳地自己抖干净水,他洗完简直成了一滩稀泥,他无可奈何地脱下外衣包住他,已打虎归来的架势,把他往肩上一扛,迈着大步往他的屋里走。
只听一声巨响,孟拿的头撞在门框,又一声闷响,脚又撞到门,他疼得死去活来,连连哀唤,孟劳有些过意不去,把他从肩上抄下来,以手臂护住他的头,这才把他有惊无险地送到床上。
孟拿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闭上眼睛等待着加诸身上的一切,那带着青草香味的呼吸越来越近,他的心狂跳着,在那呼吸喷到脸上时,他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手掌,疼到心上。
孟劳还以为他被撞晕了,凑近扒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他的脉,发现脉象有些诡异,心头一沉,把他囫囵塞进被子里,把他湿漉漉的长发一把揪住,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孟拿被他揪得头皮发麻,在心中不停祈祷,但愿这个蛮子手下留情,不要把自己折腾得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在等待中备受煎熬,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那蛮人正蹲在火盆边全神贯注地生炭火,等炭火烧旺,他拍拍衣服起身,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等他离开,孟拿才发现自己住的并不是那家具陈旧简单的房间,这屋里的家具都是新漆的,床顶挂着红璎珞,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柔柔地拂着床顶上的戏水鸳鸯。被子也是新的,蓝底青花的布面虽然粗糙,被里的棉胎十分蓬松厚重,缩在被子里无比温暖。他紧紧闭上眼睛,在心里说,算了,别逃了,你还能活多久,难道想曝尸荒野,被野兽当成盘中餐。
很快,他又折回来,手里端着一碗骨头汤,孟拿连连哀叹,敢情这世上真没有白吃的东西,把他喂饱,只怕他的噩梦也要开始了。他把心一横,躲过他揪头发的魔爪,把送到嘴边的汤喝了个精光。
熊师傅果然没说错,京城人就是讲究些,孟劳心中暗暗欢喜,一巴掌下去,把他又按回枕头上,走出去时昂首挺胸,面带笑容,如得胜归朝的将军。
孟拿这会整张脸火辣辣地疼,牙一咬,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院子里响起一阵水声,随后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柴扉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之后,客厅大门砰地关上,那重重的脚步声渐渐逼到他床边,而后,一只厚厚茧子的大手抚在他额上,又用力一揪,把他的长发从枕头上揪了下来,用一块热热的东西垫住他的头,把他的被角掖了掖,那脚步声又缓缓远去,消失在隔壁房间。
大概只有母亲在世时为自己掖过被角,孟拿心中微微发疼,火光中,那人赤裸的后背如高峭陡直的山峰,山峰上,晶莹的露珠如血,如红烛泪。
他脑中的弦一松,沉沉坠入黑甜乡里。
第二天中午,孟劳经过四次打探后,终于忍无可忍,把蜷成一团,美梦正酣的家伙从被子里挖了出来,用早上改好的棉袍一裹,直接扛上肩膀,从房间到阳光下这短短的距离里,孟拿又磕到门框上两次,碰到墙上两次,疼痛难忍,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这个阿懒真的没叫错,孟劳从来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挑水劈柴,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见过能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气得脸色铁青,把他扛出来扔在躺椅上,随手把帕子打湿,捉过他的脸狠狠擦了下去。
孟拿惨叫连连,他虽然清楚这蛮子的示好方式与众不同,对象是自己的话,这滋味实在不好受,昨天被他那样狠狠拍了一记,整张脸还在火辣辣地疼,更别提身上头上磕碰到的地方了,孟劳突然停了手,摸摸他脸上姹紫嫣红的颜色,闷闷说了句,“你这是怎么回事?”
孟拿翻了翻白眼,夺过他手里的帕子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水缸旁,对着水面一照,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里面什么时候出来一个猪头!
洗漱好,孟拿实在疼得受不住,瘫倒在躺椅上检查伤势,腿上三处淤青,手腕上一圈,肩膀似被人拆了下来,连抬手都疼,脸上更是全无感觉,因为已疼得麻木,这偷懒的代价也太大了,他不禁哀嚎起来。
“你在叫什么?”
方丈推开虚掩的柴扉进来,笑吟吟道。
那笑容在看到孟拿的惨状后立刻消失,方丈大吼一声,“孟劳,你这个兔崽子,你干了什么好事!”
孟劳端着碗面出来,满脸尴尬,低着头把面送到孟拿面前,讷讷地竟不知如何开口。
孟拿闻到香味,眼巴巴地盯住他手里的碗,孟劳就势一蹲,准备把面送到他手里,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临时改变主意,夹了一筷子送到他嘴边,怯生生地迎向他的目光。
孟拿愣了片刻,立刻嘴巴大张,吃得稀里哗啦,山中寒气重,孟劳放了许多葱花和辣椒,他吃得鼻涕眼泪直流,却觉得浑身都舒服起来,方丈先是目瞪口呆,最后终于捻着须微笑起来。
一碗面很快见底,方丈笑道:“孟劳,你去禅院把我的棋盘和茶具拿来,我和孟夫子切磋切磋。”
孟劳应了一声,摸了摸脑袋,搬了个大树墩进来给他坐,飞快地跑了出去。方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的尽头,捻了捻长须,沉吟道:“孟拿,实在对不住你,孟劳天生神力,下手不知轻重,你如果不想住这里,我为你另外安排。”
孟拿摸摸手腕,嘴角一扯,笑得龇牙咧嘴。
方丈见他低头不语,轻叹道:“孟劳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娘亲寡妇生子,受尽众人唾骂,他从小也跟着吃尽苦头。他因此性格孤僻,不知如何跟人相处,难免会举止不当。不过,他在这里帮了我们不少忙,特别是书院里所有学生都畏他如虎,没人敢在书院调皮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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