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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沈葳才低头,看着思仟悠悠的道:“沈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从来如此。一个出身,就划尽了几乎所有人的命途。你心比天高,可你的心性,一直落在地上,却狂妄自大,二十年了,没一天明白。你永远觉得母亲冷漠了你,我忽略了你,兄弟姐妹因为你是庶出的,而轻看了你,其实,最轻看你的,是你自己,你轻看着自己,也轻看了沈家。你和伊儿伽儿的最大不同,便是她们心里永远装着沈家,而你,你自己清楚。你的心里没有装着沈家,那你就自去吧!”
“父亲!”
思仟眼睛赤红,脸色惨白发青,心如被刀绞碎:“没了沈家,我与死何异!”
沈葳手隐在袖子下,叹息道:“你被沈家除了族,冯家必定容不下了你,京城你待不下,严州也没有你容身之地,若你愿意,沈家在汴京的郊外,置办了一处房舍,你可去那里安身,从此,你是你,沈家是沈家,再无干系。”
☆、星月
芜湖会馆的爱晚阁,是馆中一座独立的院子,四周栽满了枫树,高高的铸成一堵天然的围墙,翠嫩的新叶从枝桠里抽出来,迎风摇曳,鲜红色的丹枫花,展着双翼,如漫天的蝴蝶飞舞。
悠扬动听的琴琶之声,从阁里传出,如一双柔荑,压住男人们在马球场上激荡起来的澎湃。
阁里坐着十几个人,大部分是腾骧卫,武镶卫里的俊秀,勋贵之家有为的子弟,一同给一去半年回来的韩昭旭接风洗尘。富贵公子哥云集的场合,里面随伺的都是年轻的女子,艳如春花之灿烂,且琴棋书画,曲艺舞蹈,各擅胜场。
奏乐的二人却是孟希文和李庆谊,一曲完毕,一个小厮附耳与孟希文低语,孟希文摘下假指,走到席中,端起一只烫温过的粉彩石蕉叶酒杯,走近韩昭旭身边道:“我先走一步了,这一杯以为敬。”
韩昭旭不做虚套的挽留,和孟希文对饮了一杯。
孟希文又斟满一杯,对着在座的十几个人笑道:“容我辞席了,罚酒一杯,各位尽兴。”
首座都放行了,大伙儿也不瞎起哄,俱陪饮一杯,孟希文走了,把自己带来的李庆谊也携走了。
陆珞笑着嘀咕道:“必定是他家那位,把他管狠了。”
说完一声叹息,也不知道叹息谁。
韩昭旭厚道,道:“希文就是来看我们打马球的,马球打完了,彩头给了。他本不耐烦这种闹哄哄的场面。”
孟希文是个另类,家世清贵至极,却自由散漫,不掩性情;上不了马,握不得剑,即使华盖京城的笔墨,也隐于士林,却自有风流,融于权贵之圈。
曲子听完了,大家心静了静,都高高兴兴的聊起天来。
宣威将军府之长公子林永泰大着嗓门道:“上个月,太后娘娘千秋,皇上下旨邀万邦来贺,就是北辽都遣了使节送上贺礼,西宁置若罔闻,竟是一点动作也没有。”
隆平伯之三公子迟飞哼着道:“西宁立国一年,至今没有向我朝递交臣表,不称臣就不称臣吧,像那些贫弱称臣的属国,哪一次来朝贺不得向皇上哭一次穷,或是国内乱七八糟的事,请皇上裁夺,只是西宁,也太猖狂了,年底万寿节,今春千秋节,好歹比邻而立,一点示意也没有。”
这时,上了一道吱吱还冒着油气的秘制酱碳烤羊排,连着烤炉一起由两个健壮的小厮抬进来,兵部左侍郎的四公子厉存涵亲自操刀分羊排,下刀又狠又快,道:“摆明了,西宁是不服大梁朝,我朝和西宁必有一战,依我看,早打早了,也让蛮夷之辈看看我们天朝上国的威风,可恨那群文臣,特别是户部的那一票,说什么先礼后兵,不就是怕花银子,银子干嘛使的,就是拿来花的,花光了再搂就是了,一群守财奴。”
在场的俱是哄堂而笑,对待战事,文臣和武将不同,文臣的态度是,能嘴皮子解决的尽量不动刀枪,用嘴皮子就能达成两国边界,贸易等协议,是文臣的不世之功。武将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主战的占多数,尤其年轻一辈的武将,热血沸腾,不打战哪来的军功呀。
陆珞笑指着厉存玉道:“你家老爷子一年来和户部那些人,扯皮扯得够呛吧!”
厉存玉挑挑眉毛道:“不就是拿钥匙的,看银子的,满朝文武,一群妻妾,内阁就是正房,其他都是小妾,正房太太都批条了,小妾按条办事就好了,每回还得扯一堆闲篇。在我家,太太拿主意,座下的人再敢废话?不忙着开库房,拿梯子取东西不打折她们的腿。”
厉侍郎年过五十,和淇老国公一样的品行,颇好色,厉太太一面奉承着老爷,不敢劝诫,一面紧管着姬妾们,捏着各屋一分一毫的银钱用度,是以,厉家女人是多了点,也是妻妾各安其位,厉存涵自己,俊眉凤目,身姿挺拔,长得一副好皮囊,既轻浮浪荡,又温柔体贴,惯会在女人身上伏低做小,是以相好不知道凡几,这样的俊脸和性情,就是白睡,外头的姑娘们也是愿意的。就现在,厉存涵为大伙儿切了肉,爱晚阁阁主李清韵入内,小丫鬟捧了香汤,李清韵绞了锦帕服侍了厉存涵净手。
两人是老相好了,李清韵能坐上爱晚阁的阁主之位,也有部分是厉存涵捧出来的功劳。
芜湖会馆是京城最大的消金窟,女人是男人最愿意为之消金的东西,自然不可不备,所以,芜湖会馆也兼营那方面的生意。
厉存涵不避她人,搂着李清韵相亲了一口,同回席中。
大伙儿发了一回牢骚,玩笑一通,韩昭旭正色道:“汉元光二年,汉朝三十万大军主动出击,三十万大军原模原样回来,徒耗钱粮不说,反让对方趁着边境空虚劫掠一场,抄了老家。朝廷不是不想打,关键是怎么打,西北那片地方,一马平川,地广人稀,大梁的军队撒出去,能不能逮着人求得一战还未可知呢。”
陆珞感慨道:“元瑜说得对,朝廷怎么能重蹈马邑之围的笑话,当下是要厉兵秣马,待到西宁招惹过来,再抓着他们狠揍,让他们有来无回!”
林永泰霸气的道:“元瑜说得很对,元兴二年打北辽,朝廷还筹划了三年呢,现在才哪到哪儿,兵要练起来,马要跑起来,刀剑战甲要擦起来,一回,就要斩了西宁的脊梁骨,才是天朝的国威。”
林永泰豪饮一盅,颇有深意的看着韩昭旭道:“到时候,皇上若记得林家,我也不求什么好位置,副将,参将不够格,领个守备,千总也行,给个地儿让我杀敌报国就成。”
林永泰之父是从一品宣威将军,林家上下都想再进一步,得个爵位,得爵最快最刚直的方法,就是立下实打实的军功。虽然军功是要拿命拼的,可是朝廷每年花这么多银子供养着权贵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勋贵子弟生来就要有敢抛头颅洒热血的担当。现在大梁的有爵之家,武将之家,眼睛都盯着西北那片地方,富贵险中求,每家都想把寄予家族重担的杰出子弟送到战场,博个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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