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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霏被安南派过来时就是被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去接近能接近的目标,所以转换身份之后,她也是需要继续以这样的方式去确保任务的完成的,只不过区别在于她要把自己接触到的目标是谁同时也传递给都护府,这样一来,都护府便能知道本朝有哪些人正在与他国秘密接触。
女细作与男细作相比,不但要掌握同样的技能,还会被要求以性别优势去进行权色交易,情报战从来就不会是干净的阳谋。
这种事情,瞒得住外人,却很难瞒住枕边人。谢观南不知道容霏在这几年的相处中对田衡有没有过真感情,但看田衡的行为,他显然是有的。
田衡到底知道多少,又知道多久,这事容霏不说,也没人追问,因为田衡一直都没有泄露过容霏的事,只除了那日席昀趁着多喝了几杯,在田衡面前说了句不尊重容霏的浑话,他俩打了一架,就是这件事曝露出这么些年他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曹豫说席昀不是细作,但席昭是,他开安济堂得到的资助正是来自安南,无论是自愿或是被迫,他都上了那条贼船,他的安济堂也是那张网中的一个据点,由他以购买绣品的方式负责把消息传递过去,又借由容霏去买药的机会,把布置给容霏的任务交给她。
席昀正是去族兄席昭的安济堂时,见过在那里的容霏,才多嘴惹怒了田衡。谢观南想到那个和田衡一起摆摊的景佑,就连那样的半大小子都在背后非议过容霏,田衡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装聋作哑,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不是因为偏信于容霏,而是出于真心的在乎,才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事,让容霏知道。
“田衡也可谓是歪打正着,就因为他一直装糊涂,那边的人才愿意让他活到现在。”
季熠要给谢观南倒酒,对方却用手掌盖在了酒杯口上来拒绝,他只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们要一个田衡这样的棋子,让容霏在这里的身份显得平凡普通不扎眼,可要是这颗棋子变成了不安的因素,那就有风险了。”
所以即使他不自杀,也会有人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这事容霏知道,但田衡是怎么知道的呢?
“容霏没说,但我猜可能是她告诉田衡的。”
想到这里谢观南又觉得心里好像被一把钝刀子划拉了一下,他看了季熠一眼,仿佛是在寻求一点助力,“我想来想去,容霏的任务要继续下去的话,无论如何好像田衡都没有活路,不管是安南方面,还是都护府,都会觉得他是个隐患,对吗?”
季熠没有回答,他记得他和谢观南讨论过这个问题,当一个人,和许多人的生命放在一架天平上,必须舍弃一方的时候要选哪个。他当时告诉过谢观南,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怎么答都是错的,而最错的是提出问题的人。
“站在我们的角度容霏确实是个罪犯,我们可以审判她,但她没有进入那个流程,她投诚了,我们依然可以就她过去犯下的错审判她,但我们也没有,她的身份从来不是她自己决定的,因为没有人给她这个机会去选。”
谢观南告诉季熠,他曾经觉得律法是这个世上最公平的东西,但是在这个案子里,他不知道律法能做什么,公平又在哪里,对容霏,对田衡,还有田莺和很多人。如果他都不知道公理在哪里,他又要怎么用律法去判断什么他该做,什么又是绝对正确的?
“观南,容霏她毕竟是安南人,都护府信任她不可能是无条件的,而且当时转换身份,也是她自己认可的。”
季熠觉得谢观南在此事上稍稍有些钻牛角尖了,也许是因为案子里有个孩子,让他付出了更多的同情,所以他不能像平常那样客观,“都护府的做法并没有错。”
谢观南叹了口气,他并非是在说一个简单的对错问题:“当你想着这些的时候你就不是季熠,而是即墨熠了,你在你的世界,你明白吗?你永远不可能理解一个你没有见过、感受过的阶层,就算你是如此慷慨、温柔、包容和充满善意,但你不可能真的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又需要什么,来自上位者的等价交换,永远不可能是公平的。”
看到季熠有些吃惊的眼神和度落寞下去的神情,谢观南心里立刻涌上了歉意,他并不是想要责怪季熠,当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人应该就此事被责怪。
也许那时悦知风说的就是这个吧?谢观南不禁想到,如果他不认识季熠,或季熠不是皇子,他就不可能因为进入悦庄而被允许知道都护府这些涉密的事情。这个案子很可能会因为秦孝贤的一个命令就戛然而止,他虽有不甘但也不会想那么多。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越是靠近权利者,会知道越多这样的事情,谢观南不是天生的权利者,他没有接受和消化这些的经验。
谢观南不知道上位者要怎样才能在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亲耳听到的情况下,去相信那些事情,那些苦难的,那些卑微的、懦弱的、岌岌可危的,只想着如何活下去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即便看到了,结果很可能也不会改变。
“我知道都护府没有错,你也没有,很多人都没有错。”
谢观南不知道要怎样表达,他还有表达的对象和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的机会,但大部分人甚至不会有这些,“我只是觉得……我们和安南的那些人做的事情可能是一样的,我们都在伤害她,而且这不是一种肉体上的伤害,它是一种更侵入的、更严重的,是一种腐蚀性的伤害,从外到内。”
谢观南觉得容霏的冷漠只是她仅剩的薄薄的一张壳了,她其实早就已经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了。
而像容霏这样支离破碎的人还有多少呢?下一个出现在面前的人,也许不是间人,不是别国的人,不是犯了任何错的人,如果是那样的某个人,因为权利者受到了伤害,他能做什么?
公理和正义从来不是绝对的,它们都是有立场和角度的。
季熠的立场是天然的,其实谢观南也是,只是在这件事里,他突然意识到,习惯了的东西不一定永远是对的,经验也有可能存在覆盖不到的地方。
谢观南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在害怕,因为曾经坚信的东西变得无法解释他面对的问题,这种混乱,令他感受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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